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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弛了,眼珠就顺势滚落了出来。
坛子并不着急,不徐不疾地把它向外吐去,就像是被敲开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空隙的鸡蛋,倒悬着,任由蛋清缓缓漏筛出去。
章鱼不会发出叫声,但是南舟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痛苦。
这坛子异常牢固,膨胀的章鱼一点点被挤出坛子,落到了一侧的海沙间。
两秒前还活力十足的章鱼,肢体还带有一点记忆的活性。
它划动着肿胀的足肢,爬出几步,就没了声息。
南舟也被拉扯到了坛口附近。
在水里,正常人是使不上太大力气的。
海洋的阻力和压力,是可怕而天然的压缩器。
南舟身体一翻,双手扶住了近在咫尺的黄泥坛口。
坛子里面,映出了一张陌生、苍白、满含怨毒的男人的脸。
他的唇畔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泰语。
如果南舟能懂泰语的话,这坛中男人的话足以叫人汗毛倒竖。
“啊啊,痛苦啊……杀掉我吧,或者我杀掉你……”
“我们一起吧……一起痛苦吧。”
可惜他看不懂。
所以对他来说,男人就是在金鱼似的阿巴阿巴地张嘴。
他抵抗着那股漩涡一样的力量,双手抵在坛子边缘,想要将坛子攥碎。
然而他一攥之下,坛子却毫发无损。
而那坛子里的怪物像是遽然间蒙受了巨大的痛苦,发疯更甚。
十数只手臂一道探出,甚至包括刚才那只章鱼的触足,一起缠住了南舟的手,合力把他往坛内拉去。
坛中的景象又换了一番天地。
坛中活着的,竟远不止这一张脸。
翻滚着、扭曲着、拧动着的,是十数具被泡发了的雪白肢体。
它们没有实体,烟雾一样地彼此纠缠,把彼此卷成痛苦的麻花状。
但南舟没把精力放在这上面。
他诧异的是,无论他怎么用力,也无法摧毁这只罐子。
那强大的吸力拉扯得他的关节都痛了。
虽然它一时奈何不得南舟,可南舟一旦松手,方圆十米之内,就无法再找到一个可以供他在水里栖身,或是让他脱身的东西了。
沙子是软的,珊瑚是松的,鱼是游动的。
他根本抓不到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
更何况,南舟已经靠一口气撑过了将近3分钟的光景。
肺中的氧气已然浑浊,胸膛里像是下了火,灼烫得他视物也不很分明了。
水声渐渐归于安静,只有南舟的身体在一点点陷入绝境。
他清晰感受到肺泡在体内发生一个个小爆·炸的全过程。
情况显而易见。
如果这样下去,南舟或许会溺水而死,或许会因为窒息导致的脱力松开手,被拉入坛子,变成那十几分之一。
南舟咬紧了牙关。
他在浩瀚大海的一角做着沉默的角力,无人知晓。
这种潮涌一样的绝望,很容易让人提前感到窒息。
而南舟没心思去绝望。
隔着一纹一纹的摇曳着的海水,南舟透过面镜上的裂缝,借着海底微薄的光线,隐约看到黄泥坛子上面有一行暗红色的数字。
那像是一个日期。
南舟口中吐出一点气泡。
他肺中的氧气已经正式告罄。
因此,这是他最后的努力了。
南舟攥紧了掌中的呼吸管,松开了一只手,将尖端对准那日期,正要划下时,那股来自坛内的力量却豁然加强了。
因为体力在失去氧气后已达极限,南舟身体一瞬失衡,整个人径直朝坛口倾身而去——
忽然间,身后一阵熟悉的怪力袭来。
他的身体被向反方向狠狠拉扯过去。
而就是这一拉一扯间,南舟重获平衡,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他发了狠力,一管划去,将坛身上的暗红色日期抹去了一角。
坛内传来的巨大吸力霎时间偃旗息鼓。
而力量半透支的南舟也被那股力量牵扯着,单手抓住那已经失去了作用的坛子,身体向后飞速退去。
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漆黑的坛子、扭曲的肢体、窒息的痛苦。
是江舫。
江舫单手搂住了南舟的腰,迅速将自己佩戴的空气瓶脱给了他,让他含到口中。
当新鲜的氧气重新涌入肺部时,南舟猛吸了一口,一时间有些醉意,朦朦胧胧地抬头看他。
江舫并不急于第一时间上浮,而是带着南舟慢慢潜游了将近两分钟,才和他双双浮出水面,避免骤变的水压伤到他。
水面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开了。
他替南舟揉着耳朵,排去耳中的海水,又帮他将打湿的、粘在唇侧的头发耐心地捋到耳后。
南舟的眼角被渍染得微微发红,就乖乖地由得他侍弄,睁着眼睛定定望着他。
他听到江舫笑着说:“瞧瞧,都把我家小纸人弄成什么样了。”
南舟抬手去摸他的唇,是温热的。
耳朵后侧也是热的。
南舟的心这才后知后觉地猛跳了起来。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
他说:“你说过,水底很危险。”
江舫点点头:“我知道啊。”
南舟:“那你下去做什么?”
江舫笑得如沐春风:“捞小纸人啊。”
在清亮如银的月色下,南舟突然发力,搂住了江舫的脖子。
南舟的嘴唇碰着他轻轻跳动着的颈脉,有种想咬上一口的冲动。
为了克制自己,他撤回了身来。
江舫以为他又把自己当了浮标,笑盈盈地看他。
……直到眼前那双偏薄的、带着棱角的嘴唇,主动亲吻上了他的唇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