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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刚脱靴进车,就看见趴在案上含泪写遗嘱的张苍,张苍没见到他二人,他的眼此时被泪糊住了,啪嗒啪嗒掉下来,湿了纸,他不由悲从中来。
“父亲,儿不孝,儿就该听你的回家,阿母啊,秦国就是克咱张氏的,现在儿就要死了,你可怎么活啊”
琇莹一脸问号看向阿政,阿政凝眉看张苍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径自下了车,“琇莹,给他拽走。”
琇莹应了一声,虽然嫌弃地直摇头,但还是听话的单手给张苍拎了出去,然后趿拉着鞋把他放在不远处。
“下去,别把我阿兄车弄脏了。”
张苍听见他声音,顿时翻身,抱着他大腿,“公子你来了,我真不想死啊”
琇莹轻轻低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不死不死,阿兄不会杀你的,他将儒家都交给了你,他以后还要重用你呢,不怕不怕。”
张苍被他哄得情绪稳定了,他抽了抽鼻子,“公子,他们那群蠢货是又得罪你了吗”
琇莹摇头,他松了口气,然后琇莹的下一句话让他一口气没上夹,吓了个厥倒,琇莹说,“他得罪我阿兄和我。
他还微笑的伸出了两根手指,“还是两次。”
张苍被吓得眼泪要落不落,“师兄,看在先生的面上,给我个痛快点的死法吧”
琇莹轻笑,然后起身给他拎去了他的车驾,嗔骂道,“哪至于连坐,我兄长是圣君贤主,怎么可能是非不分。你且回去睡一觉,此事与你虽相关,但也没太大关系。”
张苍得了他的答复这才稍微舒适了一点,窝在马车里回去了。
琇莹和他阿兄也不等待,因为所有的事都已经处理好了,那老儒无论是死是活已经默认是突然摔死的。
他进了车,阿政也不理他,托着下巴看张苍没来得及收的两页纸,
琇莹也不嫌挤,装作很好奇的样子,就往他身边凑。
阿政不管他,任由他偷挪靠近,还将通篇全是我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鲁儒这等子又蠢又坏的一腔愤怒微微侧了侧。
琇莹扫了一页,觉得无聊,全是抱怨,他不太喜欢。
但阿政却拨了拨纸,轻笑道,“有意思,你不觉得吗”
琇莹振奋了精神,他阿兄跟他说话了耶,于是他决定再研读一二,万一张苍写了句名言他漏看了呢
然后他就看到阿政随手就把它拿起火折子点了掷进铜盆里。
有但没太大意思,全是抱怨,朕不喜欢。
琇莹无语,阿兄是在报复他,故意逗他玩。
多大了,还玩这种事情,好吧,他刚刚还在跟张苍玩。
不怪阿兄。
这边阿政凝眉低头摆弄棋局,慢悠悠的道,“卿会玩六博吗”
琇莹就笑,他张嘴反问,“陛下猜啊”
明知故问,我的六博是你教的,会不会玩,你不知道
阿政被他这一句
话引得勾唇笑,你看,狗脾气,只能服低作小一段时间,要是你没原谅他,势必要起歪心思。
多随他。
他这样想着,口中却道,“料想兔子不会执棋。”
琇莹跪坐于另一侧,看向棋局,然后又开了个玩笑,“兔子不会。但二十七的兔子精会。”
阿政不由的笑,伸出左手掌让他先行,“我那匹叫白兔的马今天遇上了友人。”
琇莹这次要了六枚博筹,撒于地上并使其滚动,数其正反面,然后啧了一声,“轮空了。”
阿政摇头无奈轻笑,他掷数,“不猜数,赌运气了。”
琇莹眨眼看他,他为什么赌运气,阿兄不知道吗跟阿兄玩猜数这种动脑子的,必输无疑。
游戏,不想赢怎么玩
他想赢,就必须要缩小差距。
阿政轻笑,没有受到任何干扰,他面无表情的杀枭翻鱼,赢得干净漂亮。
琇莹观望棋盘,心知败局已定,可仍挪了自己最后一颗棋子,拼死一搏。
可惜他的鱼又一次被翻倒,不出所料,他又大获全败,赢得了自己对战阿兄的九百八十四场大败。
“知道为何输吗”
阿政轻问。
琇莹知道,“因为瞻前顾后,总失时机。”
阿政点头,摸了摸他的头,与他复盘。
“朕走第三步时有个错处,因为攻得过猛犯了一个足以让你一改颓势的错误,你见到了却以为是饵,走了另一条道,不敢上前吞吃。”
琇莹嗯了一声,“很符合我的个性,总要观望一二。”
阿政自顾自地笑起来,“很对。观棋观性,你知道朕如何识人吗”
琇莹知道,因为他也是这样识人。
“眼睛。”
阿政颔首,他又一次出声,声音悠远的说着众臣的眼睛,或者是他眼中的众臣。
“李斯的眼睛野心的火不断燃着,可是深处总带着对朕的臣服。王翦,尉缭那些老家伙是狡猾,可是朕看得见他们为朕折服。蒙恬,李信他们的眼睛明亮,是忠诚和快乐,他们让朕开怀,他们见朕,朕便像见了朕喜欢的塞上长风与陇西的烈马。”
琇莹轻轻笑,“我见不了这些,只见得一时的情绪,不过足够用了。”
马车停在章台宫,琇莹先下去了,他穿好鞋,阿政才出来,他将手托在琇莹的手上。
“琇莹,若朕走不到,你想帮朕到后面吗”
不是要而是想,不是命令。
太轻了,这话好像含在舌尖,风一吹就散了。
“阿兄要听实话吗”
琇莹与他衣角相叠,共同行于阶前。
阿政见他沉默的摇头,不愿。
我想殉葬。
他的眼睛太亮了,琇莹的眼睛是关山的雪,天上的月与夜凉的雨,是阿政对一切美好纯净之物的想象。
当朕长出第一根华发,死亡仿佛近
在眼前。
朕开始思考未来,世上没有长生,他是血肉之躯,他总要为大秦托底。
可作为底的琇莹想殉葬啊,他下意识的惧怕面临死亡时的无能为力,可他的琇莹真是慷慨,慷慨地将命赠予一个枯死的尸体,宁愿随他长眠,也不愿驻留繁荣的世间,真是傻孩子。
“不行。”
他听见他说。
这只是兄长对弟弟的一些期盼,琇莹,莫要沉缅于任何人的离去,即使是我。
若我的孩子不成器,你要取而代之,用你的权力架空他。
你知道我的所有想法,你带着我的意志领着大秦往下走也未尝不可。
琇莹忽见到了阿政隐在发间的一抹莹白,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他真的没来没有这么不雅过,可见是真的无话可说,只能用行动展示。
阿政看见他的白眼原本带愁的轻笑绷不住了,他难得因为自己生了白发而感伤,他要是走了,往后可怎么办呢
结果这是被嘲讽了吗
事实证明琇莹不光是用白眼嘲讽他了,还可以直接就骂。
阿兄生了白发,可他也有啊
他鼓起了半张脸,愤然出声,“我和阿兄一样没日没夜的熬,指不定谁比谁先死呢我还得指着你给我理理陪葬品呢”
他指着阿政那一根白毛,把自己的冠卸下了,又挑出了自己的几缕白毛给阿政看,又冲他阿兄翻了白眼。
“阿兄,能别矫情了不,朝中谁能没个白毛,李斯比咱大了二十岁,一头半灰半黑,也没天天像你一样有根白发就长吁短叹的啊我寻思你今天也没喝啊。不就是长了根白发嘛”
他见阿政面色实在不好,又柔下声音哄他阿兄,“好了好了,知道你臭美,我一会让人拿了我新改良的白篙汁,你一涂就不白了”
阿政扶着泰阿的手上青筋乱蹦,“滚”
琇莹被骂也不生气,依旧嬉皮笑脸,随手扎了个马尾,蹦跳着下阶。
他阿兄就是个工作狂,不服老,哎呀呀,不像他,天天盼着自己老了,能退休,天天出去玩。
“阿兄,过段时间晚上听击筑啊”
回他的是阿政的滚,滚吧,逆子,啥都指不上你。
琇莹乐呵呵地走,他完全不怕惹事,还真的让硕送他的染发剂给阿政。
阿政晾了那染发剂好久,最后收了。
琇莹听说他收了之后,就在公报上准备推销染发剂的广告那句“公子亲自配置”的后面加了一句,“陛下亲自认可”。
小样,赶紧都给我掏钱吧,最近在齐地建学宫缺钱。
阴嫚按了琇莹的嘱托把那老儒给弄死了,也不知怎么弄死的,反正他的弟子对外都说是他跌了一跤摔死的,公主心善带青邑姑娘去救,结果没救回来,实在是令人伤怀。
阴嫚晚间带来了他的弟子们亲自签的愿往匈奴地戍边的折子,冲阿政和琇莹笑得乖巧,“父皇,他们自愿为国捐躯之心烈烈,就
是太害羞了,女儿就想来帮他们一把。
阿政点头看了折子,又看了一眼阴嫚,允了。
琇莹起身从他手接了折子,就着油灯,看了折子,越看越惊喜。
“咦,写得有点东西啊,笔风虽稚,却已见心中沟壑。”
他合了折子,直接就问阴嫚,“这是谁写的,可曾入学读书了,可否为王叔引见一二”
琇莹的人才搜引雷达嗡嗡作响,迫不及待的又问。
“喜不喜欢数论啊,能不能给我做学生啊,她几年啊”
阴嫚也觉得阿雉写的好,但是不知道她住哪里,于是就实言相告。
“是吕雉写的,她虽然是一年生,但成绩好,在我们中有名的。”
琇莹的眼一亮,笑得开心,“阿雉也入学了,我那日也没见到她呢”
在上首的阿政摇了摇头,对阴嫚轻笑,“不是儒生他们亲笔写的吗你王叔一探你就说了,以后要改。”
琇莹不做声,他抿了唇,眨巴着漂亮的凤眼看阴嫚,无声的表达,是你父皇想的,可不是你王叔试探,我就是真情实感。
阿政余光一瞥,他就低了头。
阴嫚觉得她王叔现在像是受气包,忍不住想笑。
“阴嫚知错了。”
她忍住了,在父皇注视下行礼离开。
她走后,琇莹直起了腰,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善后做的很好,甚至瞒了青邑用毒胁制儒生的事,而且她竟然还长出了野心。”
阿政反问,“是吗朕没瞧见。”
喂以不屈,自生野心。野心是能养出来的。
琇莹将所有的担扰隐在眸底,起身坐到他侧边地上,轻戳了他一下,“你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的动作,她的语言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阿政低下头凑近他,轻轻捏他的脸,看他担忧神色越来越重,良久才道,“她都不怕,你怕什么”
琇莹炸了毛,他难得有点凶,他不喜欢他阿兄进行一些没有把握的冲动举措。
“我怕什么呢”
你说,我怕什么我怕你玩脱了,毁了孩子,结果惹得自己伤痛。
阿政轻眉浅笑,本是劝慰现在反倒惹了琇莹炸毛。
于是他伸出手指轻碰了一下琇莹的肩,见琇莹没反应,又戳了一下。
“她要没有野心,朕也选不了她。”
琇莹扭头看他,他也轻轻戳了一下阿政。
“我真的是想骂你。”
阿政将自己的手放在他肩上,抚了抚下巴,含笑挑眉,“骂句给阿兄听听”
琇莹觉得自己又想翻白眼,最后他只是轻声道,“野心太甚,只会沦为权势的奴仆,阿兄谨慎,勿复赵武灵王之悲。”
赵武灵王活生生的被自己的儿子饿死在了沙丘。
阿政勾唇,点了点他光洁的额头,“只要你莫慈心上瘾,干预此事,就不会出
事。”
他不是逗孩子,他要是不在了,大秦若起风浪,他的孩子若是没点本事就被风浪吞了。
溺子若杀子,他会死,不能庇护他们一辈子,他的孩子不能因为没本事成为待宰的羔羊,哪怕像赵雍那样被饿死,他也认了。
琇莹又叹气,整这一出,还不知未来是何等模样呢
最后他终于骂了一句阿政,说是骂,其实不过是一句随口的抱怨,“你一天天闲的,平静日子不过。”
阿政只回了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琇莹无奈,他笑起来,起身行礼准备走了。
他活还没做完,青邑的册封宴他还需要去再看一遍,这季的粮种他也得调整发下去了。
只是还没出门,他便想起异人,他至今日仍觉异人对阿兄的爱是为之计深远,对他是养狗一样的逗弄,当然,他也不稀罕。
他稀罕的阿兄好像对他的爱一直是溺爱,好像没有人为他计深远,突然有点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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