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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三点了,又饿又累,屈指一算,那一天,我们至少走了一百二十里的山路,这是我半生里单日行程里数最多的一次。
樊学,好像就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直到开学,路还没有修好,或者根本就没有修,因为雨季不过,修了也是白修,浑水一来,路照样还要被冲毁。
印象深刻的还有一次,那是上高中的时候,开学了,路还没通,小爸已经毕业由,我带着弟弟,还有一个姑姑,也是小爸的妹妹,和弟弟同岁,他们两个都在上初中,刚开始还好,可是走了一半,我忽然肚子疼,停下来就不疼,一走就开始疼,最后几乎无法行走,就这样我还是走走停停地坚持了二十多里,看着日头已高,离白湾子还有十多里,我心里很着急,姑姑也着急,如果我们不能在午后两点赶上白湾子发往定边的最后一趟车,今晚,就无处落脚了。
正发愁的时候,过来一个人赶着几头毛驴,看样子像是毛驴贩子,弟弟跑过去央求那人,让我骑着毛驴赶路,那人很爽快,于是,我们三人就骑着毛驴赶到了白湾子,终于赶上了当天的最后一班车,于傍晚到达学校。
毕业后,在我流浪的一整年里,我也先后几次从白湾子步行回家。记得有次,我下车后,随意扫视了一下周围,心想,又要靠两条腿回家了,可是,我似乎发现了什么,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熟悉的面孔,于是,我又回头看了一眼,不错,是苗丽霞,我高中同学,她正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同几个人说话。
看到苗丽霞,我很高兴,急忙跑过去同她打招呼,虽然毕业后,她的变化很大,衣着很清爽,一头短发打理得很有层次,她比过去漂亮了很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苗丽霞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高兴地拉着我进屋,其实我们在学校的时候交集很少,她个头矮小,坐在教室的最前排,而我坐在最后一排,宿舍也隔了很远,所以平时说话不多,不是很熟悉。但是毕业了,同学各奔东西,一年后的重逢,还是让我们十分开心。
她在白湾子开了一家理发店,由于手艺好,所以生意就很好,有人来理发,她一边忙碌,一边和我说话,那把剪刀在她的手中,上上下下,随着不断的“咔嚓”声,碎发不断被削下,又飘落到地上。忙完后,我们又一起吃了晚饭,我记得那天她做的是面条,放了很多腌猪肉,味道很香,我们吃的额头冒出了汗,聊得也很开心。
我感觉她的性格也比以前开朗了很多,她告诉了我很多有趣的事情,时间太久,我已记不起多少,但是,有几件,我却记忆犹新,因为那几件事,让我笑了很久,甚至笑出了眼泪。
苗丽霞说,有一次,有位男青年要去相亲,剪完后,就对她说:
“再给我上螺丝。”
苗丽霞先是一愣,继而回答道:
“我这里没有螺丝。”
“理发店怎么会没有螺丝?”男青年摸着头发追问道。
“没有,我这里不是修理部。”
“就是给头发上喷的。”男青年急了。
“那是摩斯!”苗丽霞笑了,她终于明白了男青年的意思。
“把我这里当修理部了。”苗丽霞笑着对我说,我听后也笑得合不拢嘴。
“还有更有意思的呢!”苗丽霞接着又说,“还有一次,一个中年妇女刚挑开门帘,头发乱糟糟的,伸进半个脑袋就问,‘头在吗?’”苗丽霞说着笑得弯下了腰。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我也笑得前仰后合。
“头在,人也在呢!”苗丽霞说,“我就是这样说的,那妇女很不好意思,我憋着,直到给她理完发,人走了,我才好好地笑。”
“真是可笑!”我说。
那夜,我们睡在一个被窝里,聊了很多,聊到高兴处,大家就弓着背,卷紧被子笑。现在想想,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几十年里,发生了多少悲悲喜喜的事情,却没有一件让我像那晚那么开心过,尽管,那时候,我四处流浪,居无定所,更是前程未卜,但高兴的时候,我还能笑起来,这是多么的难得,那时候是多么的单纯,一句玩笑就能让我们笑出眼泪,一碗面就让我们能吃得津津有味。
那时候,真好!
第二天,吃过她给我做的早饭后,我就回家了,她叮嘱我,路过的时候一定要来,我也爽快地答应了。我以为,我还会见到苗丽霞,谁知,从此以后再未谋面。当我又一次经过白湾子的时候,她的理发店已换了主人,听别人说,她去了银川。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在我的记忆里,她还是那个一头短发,打扮得清清爽爽的小姑娘,而我已步入中年。
苗丽霞,有一天再见面的时候,你能否认出我,我是否还能认出你,我想你了。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想着,倒是能打发一个人走路的寂寞,也能减缓我那条大棉裤带给我的燥热和不适。这些事写出来很多,想的时候却是很快。
百无聊赖的我,数着那些一个有又一个正在走过的崾崄。
每当爬到山顶,我都要望望周围的群山,沟壑纵横,绵延不断,这时候,我就想起了爸爸小时候带我去外婆家常说的一句话:“走过一岭又一岭,岭邻相连;翻过一山又一山,山山相通。”
那时候,我很小,外婆家在四十里开外,步行特别的累。因为太累,我就不停地问爸爸:“快到了吗?”
“快了!”爸爸说。
“怎么还有那么多的山呀?”我问。
这时候,爸爸就给我说出了上面的那句话,因为太小,别的细节已记不清了,这句话却是记忆尤深,在今天的我看来,依然是那么生动、形象,没有比这更适合当地的地貌的语言了。
忽然,在我前方不远处,有两个孩子挂在公路边陡峭的崖壁上,用“挂”字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崖壁很陡,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爬上去的,一个爬的较高,一个爬在半中腰。仔细一看,是初一的两个孩子,除他俩,这一路,没有看到一个孩子,我估计他们贪玩,才落在后面。
“你们干什么?”我问。
孩子没看到我,听到声音先是被吓一跳,尔后支支吾吾,我看到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一只鸟窝,那窝很小,一看就是麻雀窝,不远处,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上蹿下跳。
“放回去,你把鸟窝掏了,麻雀就没家了,就像你今晚没出可去,你觉得怎么样?”我说。
孩子慢慢把鸟窝放回了原有的山洞,然后从陡崖上滑了下来。看着他们两个灰头土脸的样子,我心里暗暗觉得可笑。
“以后不许掏鸟窝。”我说,孩子没有说话,“赶紧回家。”
孩子先是磨磨唧唧地走在我后面,等转过一个山窝,便快速超过我,然后就没影了。
遇到这两孩子,我的思绪也被打断了,路也不远了,翻过又一道山梁,我就看见樊学的地界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到家后,我就迫不及待地脱掉那条厚重的棉裤,还狠狠地将它在毛毡上摔了几下,怪它这一路让我热得要命,搞得毛毡飞起一阵尘土,没办法,这里到处都是土,引得母亲一阵不高兴,而我还要不停地翻嘴,仿佛我永远都是对的,是棉裤错了,它不该让我那么热。
也许那时候是真的小,至少在心理上是不成熟的,尽管在孩子面前装的一本正经,其实,我自己也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