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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媗闻言便睇了薛无问一眼,眼波清冷。
这人总爱这样,有什么话也不干脆利落地与说,总要分成两截。说一截藏一截的,就等着看她抓心挠肝的模样。
卫媗才不上他的当,淡淡一句“你爱说不说”,便兀自靠上美人榻上的大迎枕。
薛无问这人自来没脸没皮惯了,听见此话,便上榻抱起这姑娘,低头就去寻她的唇。
用了啄了几下后,方才笑吟吟道:“今晨早朝,鲁都御史带着从青州秘密送回的密函,在金銮殿上状告青州布政司左参议凌若梵与镇国将军秦尤通敌卖国。周元庚大怒,命大理寺、都察院还有刑部共审此案,务必要查出个水落石出,将所有参与者挨个揪出来。”
薛无问说到这,那双多情的桃花眸便微微一眯,不由得想起成泰帝今日的失态。
桌案上的两个镇纸并茶盏被他砸了个稀巴烂,那双浮肿的涣散的眼也不知是盯着哪处,就那般斜着眼指着跪了一地的朝臣,大声怒骂,形容疯狂。
与从前那个一举一动都学先太子的“贤明”君王判若两人。
瞧着他那状若疯子的模样,金銮殿里的朝臣个个噤若寒蝉。
便是连凌叡都不敢上前为自家儿子喊冤,只惨白着脸,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求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下了朝后,更是蹒跚着步伐,在养心殿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薛无问垂眸看着卫媗,见她神色淡淡,仿佛也没因着他那话而欣喜,便亲了亲她眼皮,同她描述了一番今日在朝堂发生的事。
“凌叡今日应当是深刻体会到何谓乐极生悲。先前那小子差人递给他的消息全是假消息,他今日上朝之前兴许还在作着青州军权尽数落入囊中的美梦,哪曾想,一上朝就是儿子惨死、亲信被捕的消息。我们大周朝这位凌首辅,今夜怕是不能安眠了。”
卫媗轻轻“嗯”一声,前些日子,暗二回来定国公府时,便给她捎来了霍珏的话。
青州之事,她也知道个十之八九。
薛无问同她说的这好消息,她其实也猜着了。
至于那坏消息……
卫媗垂下眼睫,抬手描着薛无问衣裳上的飞鱼蟒纹,道:“你说的坏消息可是与薛世叔有关?薛世叔……也差不多要回盛京了罢?”
她这话一出,薛无问原先还带着点儿吊儿郎当的神色便顿了顿。
旋即失笑一声,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我们卫大娘子是不是该摆个摊去算命了?一猜一个准。”薛无问“啧”一声,捏了捏卫媗尖尖的下颌,道:“还是说,你卫媗就最懂得猜我?我心里的所思所想是不是都逃不过你这双眼?”
说着,又去寻她的眼,眉眼噙了点轻佻的笑意,那模样要说多不正经,那便有多不正经。
哪有半点要同人说正事的态度?
卫媗不搭理他的插科打诨,只静静望入他眼里,道:“可是肃州那边递来的消息?北狄虽死了一个太子,可还有一个野心勃勃的二皇子在,薛世叔怎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薛家世代守护肃州,对薛晋来说,除非肃州安,否则他绝不可能会离开肃州。
卫媗所想亦是朝中诸多大臣所想,北狄是游牧民族,那里的人个个都彪悍,比之南邵,更难对付。
北狄皇帝年岁已大,膝下皇子有十几个,但真正有能力继承皇位的成年皇子就只有太子与二皇子。
北狄皇帝初时看重太子,特地为太子重金请了大周的名儒细心教导,想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然而随着二皇子长大,他心里的天平又逐渐倾向了二皇子。
二皇子比之太子,多了一份狼性,在排兵布阵的天赋亦是比太子高,很得北狄诸多将领的推崇。
二皇子身后的母族亦是北狄最富庶的部落,是以,北狄朝堂拥护二皇子的呼声一天比一天高。
“父亲虽废了北狄太子,却并未拿他的命。北狄太子此次出征完全是中了二皇子的计,二皇子约莫是察觉到他与凌叡的计划泄露了,索性便将计就计,暗算了北狄太子一把,设计他这位亲哥上战场抢军功。”
“若父亲真杀了这位太子,可就帮了二皇子的大忙了。父亲不可能会帮这个忙,只差人暗中给他下毒。眼下那位太子中毒而不知,那毒无声无息,至少要潜伏一年才会毒发。将他安安生生送回北狄,你说他会不会同他那位好弟弟算算旧账?”
北狄的二皇子为人狠戾,可这位太子也不是善茬,为人阴险狡诈。薛晋七年前就曾经被他暗算过,中了毒。
如今也算是以牙还牙。
“所以,北狄太子被斩杀于沙场也是他自个儿放出来的假消息?”卫媗问。
“嗯。”薛无问哼笑了声,“父亲送回来的战报上可没说他斩杀了那位太子爷,不过是北狄太子在上台唱戏给那二皇子看罢了。我猜,再过一个月,北狄的二皇子至少会折一员大将,为此次战场失利负责。”
只要是人做的手脚,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北狄太子不管如何,都会将此次的失败归咎于党争上。北狄百姓一贯来慕强,一次败绩就足以让他失去不少民心。
只要找到二皇子害他的证据,至少能平民愤,收回失去的民心。
见怀里的姑娘蹙起了眉心,薛无问叹了声,道:“算了,不同你说这些了。原想着说这些你会开怀些,可你瞧你这眉心都皱成什么样了?
说着便话锋一转,道:“你今日与阿莹又陪祖母抄经书?可有累着?”
卫媗却没答他,只平静道:“薛世叔恐怕再一个月便要回到盛京。”
“怎地?怕我死么?”薛无问好笑地抚平她微皱的眉心,道:“怕甚?大不了同你做一对鬼夫妻去。”
“薛无问!”卫媗忍不住提高了点音量,眉心皱得更厉害了。
薛无问见她又要恼,倒是不再逗她,大手握住她的细腰,轻轻一扯,将她扯入怀里,低声道:“等父亲回来了,一顿鞭子是免不了的。可你也不用担心,有祖母在,总归不会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定国公府的祖训便是忠于大周、忠于君王,捍卫好肃州,永不涉党争。
薛无问这一年在盛京做的事,完全违背了祖训。怕是打十顿鞭子,都不能平息定国公的愤怒的。
卫媗又想起了他背上那密密麻麻的伤疤,手下意识抚上他的背。
这姿势让她离他离得更近了,一缕清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他惯来不爱用香,却因着日夜守着她,便也沾上了她身上的香气。
再没哪一个时刻,如此刻一样,让她知晓,这个男人属于她。
卫媗将下颌抵上薛无问的坚硬的肩膀,柔声道:“若是薛世叔要罚你,你不许瞒我。不许再同七年前一样,我是你的人,你也是我的人。你受的所有伤,我都要知道。”
薛无问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是一笑。
眉梢眼角尽是缱绻的温柔。
“成。”他紧了紧怀里的姑娘,低声道:“你的人应你了。”
-
冷月皎皎,雪花如絮,纷纷扬扬落满了一地。
一辆马车缓缓行在雪地里,压出两道深深的轮痕。
马车在绣坊街街尾停下,齐昌林下了马车,径直从面铺的侧门入了内。
今夜雪大,朱毓成起了雅兴,让老孔在树下摆了个围炉,与他一同涮肉吃。
老孔刀功好,每一片肉都片得极薄,在翻滚着乳白色汤底的铜锅里轻轻一涮便熟透。趁热吃进嘴里,肉质鲜美,肥而不腻,五脏六腑在就像是被暖暖的泉水细细熨帖过一般。
齐昌林见朱毓成吃得香,也不急着说事,接过老孔递来的竹箸,夹起一片羊肉便往嘴里递,边吃边道:“孔叔,好汤不配面,浪费了啊。”
言下之意便是想吃面了。
老孔闻言便起身,也不嫌他这厚脸皮的行径,只瞥了瞥他,便进后厨拉扯面去了。
朱毓成瞥了齐昌林一眼,笑道:“凌首辅这是连晚饭都没招待你与胡提吃?”
齐昌林的确是刚从凌叡的别院回来。
成泰帝命三法司一同审凌若梵与秦尤通敌一案,通敌卖国乃大罪,一旦罪名定下,整个凌家都会遭殃。
凌叡想要从此案里摘出来,必然不能落实凌若梵的罪名。
况且,凌若梵卖国,整个朝堂里,谁会相信凌叡不知情?更别提早就对凌叡起了打压之心的成泰帝了。
如今唯一的可行之策,便是让秦尤做替罪羊,一个人背起所有的罪名。
可秦尤为人奸猾,背后还有个王氏一族在。王氏因着王贵妃与大皇子的缘故,如今在大周水涨船高,被誉为大周第一世家。
一旦秦尤被定了罪,瀛洲王氏与宫里的那位贵妃怕是都要受到牵连。
凌叡喊齐昌林去别院,就是为了此事。
齐昌林是刑部尚书,在证物上做些手脚,便能替凌若梵开罪了。
“凌叡今日滴米未进。凌若梵到底是他真心疼爱过的孩子,此时陈尸大理寺,连想进去看一眼都不能,哪还有用膳的心情?”
凌叡不用膳,他与胡提再饿都得忍着。
朱毓成今日也听人提及说,凌叡的发妻慕氏亲自抬了一具棺木,去大理寺求宗遮,想为凌若梵入殓,却被宗遮拒之门外。
罪名未定,凌若梵连入殓为安的资格都无。
朱毓成摇头叹一声,道:“自作孽,不可活。一个人一旦行差踏错,累及的永远都是妻儿。凌叡与凌若梵有罪,可慕氏与凌若敏却是无辜。”
他这话未尝不是在告诫齐昌林。
齐昌林笑一声,端起温好的酒壶,倒了一杯酒,漫不经心道:“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慕氏与凌若敏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要承担这荣华富贵带来的风险。”
便比如他,堂堂正二品刑部尚书,可不管是妻子还是儿子,都不曾享受过他这高官厚禄带来的半点好处。
也因此,不管他犯了何罪,是死是活,都不会牵连到他们。
齐昌林说完,老孔便提着一把刚拉好的新鲜面条走了过来,丢进铜锅里。乳白色的汤“咕噜咕噜”冒着大泡,袅袅白雾散在风雪里。
齐昌林静等了片刻,待得面熟了,便给朱毓成夹了一箸面,缓声道:“凌叡想要我想法子替凌若梵洗去罪名,让秦尤顶罪。”
朱毓成挑眉,望着齐昌林道:“你准备如何做?”
齐昌林笑笑:“还能如何做?自然是替他去告诫秦尤一番,顺道漏两句口风,让秦尤知晓凌叡的打算。秦尤这人天生反骨,凌叡不救他,他自然要自救。”
朱毓成道:“秦尤此人奸猾至极,会如何自救?”
“自是用他手上所有的筹码,换王贵妃替他筹谋了。”齐昌林道:“这厮从前便是靠着王家才起来的,可自他当上镇国将军后,便凡事都只听凌叡的,王家的人早就吩咐不动他了。如今凌叡要他死,除了王贵妃,他还能求谁?”
王贵妃虽出身瀛洲王氏,可她与王氏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齐昌林说到这里,忍不住停下竹箸,望着朱毓成道:“我听闻王贵妃曾属意你教导大皇子,做大皇子的老师?”
朱毓成侧眸看他一瞬,而后笑了笑,摇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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