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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六,过完端午的第一日霍珏便要正式去都察院当值。
姜黎半夜便起了,想给霍珏更衣。
往常这样的事,霍珏都是自个儿做,从来不会要她做这些伺候人的事。可今日她起了兴致,非要给他穿官服,便只好由着她去。
霍珏如今是正六品的六部监察御史,官服系素青袍,前胸后背的补子用金线和彩丝绣着个鹭鸶图。
姜黎给他穿好官服,系好素银革带,又踮起脚给他戴上乌纱帽。
他的身量清瘦高大,又生得英俊,穿上官服还多了些凛然的正气,那似竹似松的气质越发凝练。
姜黎往后退了一步,抬起眼笑意盈然地望着他,那模样仿佛在说:霍珏,你好看极了。
霍珏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帽,低头在她颊边落下一吻,道:“我去上朝了,等下值了便回来。你再睡一会,天亮了再去酒肆。去酒肆时,记得带上云朱和素从她们几人。若遇着什么事解决不了,便让何宁来寻我。”
姜黎只当他是怕酒肆开业会有人来寻事,颔首笑道:“我知晓的,到哪都会带着她们。你放心,盛京的治安素来很好,若有那些不长眼的跑来酒肆捣乱,我定然会报官的。”
她听何舟提过一嘴,顺天府那位新上任的府尹便是霍珏在临安城遇见的那位临安县令,那位大人可是个好官。
霍珏轻“嗯”一声,简单用过早膳,便出府往午门去。
大周早朝的时辰是在卯时,可寅时刚过就在午门侯着的朝臣属实不少。
霍珏刚到午门,便见宗奎冲他招了招手,朗声道:“状元郎,这里!”
宗奎同他一样,穿了一套青色的缀鹭鸶补子的官服。
霍珏刚走过去,就见这位骄傲的郎君理了理袖口,对霍珏道:“站一块儿罢,今日我要与你一同上朝,一同当值的。”
霍珏抬眼,淡声问:“你没去翰林院?”
大周朝对上朝的官员等级是有规制的,一般都要五品以上的朝臣方才有上朝的资格。低于五品的,唯有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或者六部里的各科给事中方才能上早朝,而翰林院的修撰一般无需上朝。
霍珏既然不去翰林院了,那原先给状元郎留着的编撰之位,应当是由第二名的榜眼接任。
可宗奎既然来了午门,说明他也没去翰林院。
果然,霍珏话刚出口,宗奎便道:“自是没去。我如今同你一样,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蒋楷与曹斐顶替了你我二人,去了翰林院。”
宗奎说罢,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压低了声音道:“虽说因此被我伯祖父怒斥了一顿,可我叔叔倒是很支持我,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喂,霍珏,咱们之间的比试,还没结束。进了都察院,看看谁为皇上立下的功劳最大!”
言官要为皇帝立功劳,其实就是帮他揪出朝廷里作奸犯科的官员。
宗奎这话,无异于是在说,喂,霍珏,来比一比,看谁斗倒的官儿最大。
霍珏定定望着宗奎那倨傲的脸,唇角微微提起,真心实意地颔首道:“好。”
上辈子,宗奎是成泰六年的状元。
恩荣宴后,便去了翰林院任从六品修撰,之后一路高升,从翰林院侍读、国子监祭酒、户部侍郎,直至做到了六部尚书,位列九卿。
宗奎是成泰帝在位期间,官路最为平顺的状元。倒是不曾想,重来一次,这厮会因着他,完全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二人说话间,又有数量马车抵达午门。
霍珏与宗奎一并抬眼望去,便见首辅凌叡、次辅朱毓成、刑部尚书齐昌林、兵部尚书胡提等几位处于朝堂金字塔尖的大臣提步前来。
几人经过时,霍珏与宗奎齐齐后退一步,让出道来。
凌叡侧眸望了眼,几乎没怎么停留便挪开了眼。
他对恩荣宴那位弃翰林院而择都察院的状元郎自是有印象的,可那印象却说不上好。
在他眼里,这位状元郎不过又是个为了所谓的抱负,而满脑子要刬恶锄奸的愣头青罢了。跟都察院那群疯子混在一块儿,当真是白浪费了一个状元的头衔。
如今都察院的疯子处处与他作对,他委实对进了都察院的人没甚好感。
心中虽嫌恶,可他这人素来情绪内敛,滴水不漏。此时神色依旧温然,身姿挺立,双手持象牙笏,一副肱骨之臣的模样。
在他身后的朱毓成自然也注意到了霍珏,与凌叡不同,他对这年轻人倒是印象不错。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在这位年轻人抬眸望来之时,还温和地笑了笑。
不由得想起恩荣宴那日,有人悄悄同他道,此子周身气度与七年前那位触登闻鼓而亡的驸马爷很是相像。
可朱毓成见到霍珏,想起的却不是赵昀,而是卫太傅卫项。
这小子御街夸官那日,朱毓成就在长安街的一处茶楼里,目睹了临安百姓前来恭贺的盛景。
彼时那位状元郎就坐于马上,云淡风轻地同众人颔首致谢。
那样的神态,那样的风骨,竟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卫太傅辞官致仕,离开盛京那日。
同样是在长安街,同样是阳光明媚的晚春。
数百名未入仕的士子以及入仕后对卫太傅高山仰止的朝臣,就那般立于长安街两侧,摘帽道别。
而朱毓成,便是那日立于长安街的其中一人。
那时乌泱泱的一群人,井然有序、热泪盈眶地目送卫太傅离京。那样的场景,比霍珏御街那日更要令人震撼。
纵观大周建朝这二百年,从没见过哪位朝官离京之时能有此待遇的。
可那人是卫太傅,能有这样的礼遇,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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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将至,城门开。
余万拙立于门后,压着尖细的嗓子,笑着道:“诸位大人,请吧!”
话落,他与位于左侧文官列首的凌叡对视一眼,随后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
身着各色官服的朝臣鱼贯而入,霍珏与宗奎立于队尾,待得前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方才抬脚往里走。
恰在此时,一道玄色身影从后快步前来,径直越过他们。
宗奎抬眸望了眼,忍不住道:“看见没?那位锦衣卫的指挥使大人嘴角又豁了个口子,昨日端午休沐,大抵是又跑去玉京楼找哪位花魁荒唐去了。啧,这人行事浪荡,偏生有个厉害的爹守护着大周的边关,这才没人敢参他!”
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宗奎的话,正要入午门的薛无问顿住脚步,回头望了望,与霍珏目光交接了一息,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信步过了午门。
早朝从卯时开至辰时,辰时一刻,就在众位朝臣鱼贯离开宫门时,姜黎与杨蕙娘几人已经到了酒肆。
姜黎将雇人的启事贴在酒肆外头的灰墙上,对如娘道:“如娘婶,这几日兴许能有人来应聘,届时你与娘替我一同掌掌眼。”
如娘哪会说不,自是笑着应下了。
她半年前便开始同杨蕙娘学酿酒,杨蕙娘没藏私,她又学得认真,如今酿出来的百花酒很是不错,同姜黎酿的果子酒一样,销量不错。
这几日在店里,杨蕙娘直接便让她做了二掌柜。
不得不说,酒肆的生意比她们几人想的还要红火,原先的人手根本忙不过来,这才想着多雇些人。
贴好雇人启事后,姜黎便到柜台去算账了。到得午时,便有用膳之人陆陆续续进了店。
其中一人瞧着很是面生,那人年岁不大,皮肤白净,穿着件藏蓝色的衣裳,笑起来很是讨喜,见着杨蕙娘便一口一个“大姐”喊着,喊得杨蕙娘心花怒放。
“几位姐姐叫我阿福便好,我听人说,这状元楼的酒很是不一般,便想着买些回去,孝敬孝敬家中长辈。”
杨蕙娘快言快语道:“阿福要何种酒,我现在让人给你去取。”
阿福圆眼滴溜溜一转,道:“听说有一味酒是掺了百花露一同酿制的,我家长辈格外好带花香的酒,大姐若是不麻烦,给阿福来个几盅吧。”
杨蕙娘一听,忙朝一边儿的如娘抬了抬下巴,道:“你倒是个识货的,你说的那酒是我们二掌柜酿的,味儿不是一般的好。我敢保证,全盛京你都找不着第二家卖这酒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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