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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他确实已经淡忘了。
如今听太后提起,回忆涌上心头,让他也不免有些唏嘘。
曾经,他也是很喜欢这个弟弟的。他子嗣艰难,也曾想过,若是真的没有福份再得一皇子,日后可以把秦惟的儿子过继过来。
只是……
他们还是越来越生份了。
皇帝闭了闭眼睛,终究还是说了一句:“母后,朕可以答应你,不再去为难秦惟。”
秦惟若是安份的话,那就圈一辈子吧,他可以不要他的命。
让他在王府里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太后的心中一喜,她强撑着用手肘支在榻上想要爬起来,热泪盈眶道:“恪儿,母后知道,你不是那么心狠的人。母后知道……”
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母后,您好生休息。您的病会好的。”
“哀家不会好了。”
太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几天了。
太后急切地说道:“恪儿,你能不能再答应哀家一件事。”
皇帝应了:“母后您说。”
她向皇帝伸出了手,皇帝想了想,推着四轮车过去了,与太后近在咫尺,又拉住了太后的手。
太后眼泪纵横:“恪儿,你病得这么般重,母后没有办法好好照顾你了。”
皇帝心里很不好受。
“但是……”太后的话锋转了一下,说道,“惟儿是个知礼,至孝的好孩子,他向来尊敬你这个兄长,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皇帝:“……”
见皇帝没有出声反驳,太后再接再厉地说道:“就让惟儿来代你执政可好?”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了,说道:“让秦惟代替……朕?”
太后的身子又抬起来了一些,略显激动地说道:“惟儿是你的亲弟弟,你不信他,还能信谁?”
太后循循善诱道:“那个萧朔?萧朔此人根本就不安好心,他独揽朝政,连哀家也不放在眼里,连你也同样没有被他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你怎么能信,怎么能用!”
“他来历不明,出身低贱。一个阉人而已,不过就是个最下等的贱奴,只配伺候别人,哪有资格主揽朝局,手握重权。这话要是说出去,非得被人笑话不可。”
“恪儿,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忠是奸,是善是恶,他只会用花言巧语骗你,哄你,一步步地让你当个傀儡……”
“恪儿啊。太庙里列祖列宗都在看着呢,你可不要再糊涂了。”
太后觉得秦惟说得对,皇帝信这等阉奴简直是没有脑子。
像萧朔这种人,就该被踩在脚底下,让人践踏,他才会知道自己的分寸,而不是妄图从一个贱奴变成主子。
太后目露怨怼。
满宫上下都敬畏萧朔,早不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了。
她是太后啊!
太后咬牙切齿道:“恪儿,杀了萧朔……现在杀了萧朔还来得及,惟儿才是你的亲弟弟,你该相信……”
“够了!”
虚弱的皇帝一把甩开了太后的手,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说出这句话来,之后,他大口大口地急促呼吸。
“太后,你真得病入膏肓了吗?”皇帝忍不住问了这句话。
“你是故意装病来哄朕的吧。为了秦惟,你装病来哄朕?!”
皇帝突然爆发出了大笑,笑声不响,又带着些许的凄烈,眼角渗出了一滴泪。
他刚刚真得以为太后至少有一点点是在念着自己的,结果呢?为了秦惟,又是为了秦惟!
虽说萧朔现在对自己并不恭敬,可有萧朔在,他还是皇帝,他还能坐在这个皇位上。
无论如何,萧朔都不可能篡位,萧朔无后,这个帝位对萧朔无用,就算萧朔想要扶持别人,也不能得到比现在更多……
为了利益和权势,萧朔也不会背叛他。
要是换作秦惟呢?
他还能活吗?
秦惟会容得下自己继续占着这把椅子吗。
到时候,自己怕是会“病故”吧……
太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太后还是提了。
也是,太后连那道密旨都给了秦惟,她对自己岂还会再有母子之情,也是自己太过重情了,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欺骗,被伤害。
“恪儿?”
太后有些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就翻了脸,不是明明就说的好好的吗?!
“太后,朕看你还没认识到错,既如此,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至于秦惟……”皇帝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恶毒的笑意,“朕想过了,还是让他死了,朕才能安生。你也说了,他是先帝嫡子……”
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说到后面,他几乎气都接不上来。
“皇帝!”
太后也是直接改了称呼,大怒道:“你敢?”
皇帝眼中的狂躁几乎快要压不住了,他阴恻恻地说道:“你看朕敢不敢!”
皇帝对太后已经不用敬语了,眼中满是噬血的疯狂。
四周,熏香的气味更加浓郁。
太后几乎惊住了,她看着皇帝脸上的杀意,脱口而出道:“是啊,你连先帝都敢杀,又怎么容得下亲弟弟……”
皇帝的眼睛慢慢瞪大,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神情惶恐,似乎是在担心还会不会有别人听到。
他心里还有的最后一点侥幸也跟着烟消云散。
果然是太后干的。
果然那道密旨是太后给秦惟的,太后要罢自己于死地。
太后厉声道:“是你杀了先帝,秦恪,你弑父啊!”
当年,先帝去泰山封禅的路上染了时疫驾崩了。
太后伤心欲绝,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会和秦恪有关。
直到她被关在太庙后,才偶尔听到东厂的人让曹喜看着她,还悄悄对曹喜说:皇帝连先帝都敢杀,弄死她这个太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当时就又惊又惧。
而之后,她果然病了,病得越来越重……
“秦恪!你弑父杀母,不容亲弟,你要遭报应的!”
太后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着。
喊完后,就止不住地开始咳嗽,而且越咳越大声,直到有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又是一阵剧咳。
皇帝的心中更慌了,眼神慌乱无措。
他心知礼亲王还在外头,太庙里还有文武百官在,这件事一旦传出,一旦传出……
皇帝死死地盯住太后,用尽全身的力量大喊道:“够了!够了!”
他想要阻止,阻止……
四轮车撞到了茶几上,上头的杯碟碎了一地,发出了一连串响亮的声音。
这声音同样也传到了外头。
候在外面的礼亲王皱了下眉,有些担心地说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先前还挺安静的,礼亲王本来松了一口气,觉得太后和皇帝能母子好好说会儿话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听到里头突然就吵了起来,他们离得远,也听不清在吵什么,礼亲王就想过去问问,结果又是这巨大的动静。
先是杯碟碎了,后又是什么重物落地。
“督主,要不要进去看看?”
萧朔就坐在庭院里的一张太师椅上,椅子是内侍们特意拿来的,他靠着扶手,姿态一贯的优雅从容,不答反问道:“王爷,你说呢?”
礼亲王没有椅子坐,只能站着,他闻言,也有些迟疑。
既觉得自己进去有些不妥,又生怕这对母子吵起来,最后受累的还是他这个宗令。
不过,萧朔显然并不愿意管这事,礼亲王迟疑了一下,还是又过去了。
他敲了敲门,里面似乎已经安静了。
他又敲了一下门,依然没有动静,正当他打算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里头终于响起了声音:“进来……”
礼亲王顺势推门而入。
就见皇帝正坐在四轮车上,隔着他与太后之间的帘子已经放了下来 。
“太后睡着了,不要去吵她。”
皇帝说完,然后又道,“时辰快到了,我们去前面吧。”
礼亲王又朝帘子那里看了一眼。
刚刚这两人还在吵呢,才这么一会儿,太后怎么就没动静了?!
有内侍进来把皇帝推了出去,萧朔含笑起身,说道:“皇上可要走了。”
在和萧朔眼神对视的时候,皇帝目光灼热,像是突然有了安全感,他欲言又止地想对萧朔说什么,可碍于礼亲王也在,终于还是没有说。
他只道:“走吧……”
说完,又向在太后这里伺候的嬷嬷说道:“太后累了,你们、别进去打扰。”
萧朔的目光在皇帝略显慌乱的面容上扫过,又停留在他龙袍的袍角上,那里有一块并不明显的血渍。
萧朔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卫修,他正微微皱着眉,显然也发现了。
“修儿。”
萧朔轻唤了一声,只道:“你仔细看。”
卫修郑重地点了点头。
萧朔微微一笑,不动声色。
内侍把皇帝的四轮车又推到了太庙。
礼部的官员松一口气,心道:幸好没有误了时辰。
文武百官会在太庙外头磕头,皇帝和一众宗亲则进了太庙,行三跪九叩大礼。
萧朔没有进太庙,他也没有跪,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皇帝跪不下来,他坐在四轮车上,目光怔怔地看着上头先帝的牌位。
他有些晕沉沉的。
鼻尖还有一股淡淡的甜腻味萦绕着。
那是刚刚在太后屋里沾到的气味。
想到太后,他的眼中有些掩不住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