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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嬷嬷定了定神,好声好气地问道:“盛大姑娘。您在看什么?”
盛兮颜向她展示了一下话本子的封面,上面写着《锦绣记》三个字,随口道:“是最近京里卖得最好的话本子,挺有意思的。”
这本是程初瑜推荐给她的,说是好看的很,她已经看完一半了。
昔归凑趣地问道:“姑娘,这本讲得又是什么?”
盛兮颜喝了一口果子露,一本正经地跟她说故事:“从前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位小姐,后来小姐远嫁了,把从小伺候她的丫鬟也一并带走。再后来丫鬟看上了姑爷,就去给这位小姐下毒,想要取而代之。”
“啊!”昔归捂着嘴,难以置信地说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人!后来呢?”
“再再后来啊,小姐就化为了厉鬼,回来找那丫鬟了。剥其皮,食其血……日日夜夜向她索命。”盛兮颜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又故意拖长了音,“这就叫作善恶到头终有报。”
昔归:“……”她总觉得这京城里卖得话本子好像越来越奇怪了。
想归想,昔归还是被这剧情气到,愤愤不平地说道:“奴大欺主不算,还要害主子的性命,就算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都不得超生!吴嬷嬷,你说呢?”
吴嬷嬷额头上冷汗淋漓,明明是盛夏,她却仿若坠入冰窟,浑身上下都透着彻骨的凉意。
“吴嬷嬷?”昔归又唤了她一声,似是生怕她没听清,重复了一遍,“你说呢?”
“我……”吴嬷嬷打了一个激灵,她回过神来,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惶恐,外强中干地说道:“姑娘,这等闲书,您还是少看为好。”
她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颤音,但还是故意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说道:“姑娘。既然郡主把奴婢给了姑娘,奴婢就以老卖老的说上一句,您应该多看些《女诫》,《女训》。”
盛兮颜慢慢坐了起来,把话本子放在了膝上,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由她做来,就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
吴嬷嬷觉得自己说的话管用了,再接再励地说道:“盛大姑娘,您虽然家世平平,但既然就快嫁到我们镇北王府,也该懂得什么叫作谨言慎行。”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吴嬷嬷故意用了重音。
她的腰杆挺得笔直,沉着脸说道:“盛大姑娘,你既已知错,就去抄十遍《女诫》吧。”
盛兮颜偏了偏头,说道:“吴嬷嬷,你说什么?”
吴嬷嬷重复道:“请盛大姑娘去抄十遍《女诫》。”
盛兮颜笑了,她抚了抚衣袖,站起身来。
吴嬷嬷以为她这是要去抄了,就又道:“姑娘,郡主把奴婢给了姑娘,也是为了姑娘好……”
然而,这话说着说着,她就发现有些不太对劲了,盛兮颜站是站起来了,但并没有往小书房走,而是,一步一步地走向她,直到在离她只有半步之遥的时,盛兮颜才停下了脚步,一双幽深如古潭的杏目定定地望着她。
十五岁的少女已经比吴嬷嬷高出了半个头,她的嘴边明明带着淡淡的笑意,但通体散发出来的威压却让吴嬷嬷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
“盛大姑娘!”吴嬷嬷拔高了声音,强调道:“奴婢是郡主派来的。您敢对郡主不敬?!”
“郡主?”盛兮颜笑了,“我当然是要敬的。只不过,吴嬷嬷,我不知道你的主子是谁,又该如何敬?”
盛兮颜的身体往前倾了倾,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来告诉我吧,你的主子到底是谁呢?”
吴嬷嬷的心头猛地颤了一下,她突然忆起昨天刚来盛家的时候,盛兮颜也曾问过自己“你的主子到底是谁?”
她原本还以为这只是一时口误,或者是正好话赶话了,毕竟后来盛兮颜的态度还是挺温和的,仿佛早就忘了她自己说过什么。
但是现在,话又重提……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晚上的噩梦已经让她脑子里的那根弦绷到了极致,吴嬷嬷几乎快要维持不住理智了,眼神惶惶不安,脸上写满了无措。
她想避开,但她的脚下就像是被绑上重重的铅块,举步为艰,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道:“奴婢的主子当然是郡……”
“你想好了再答哦。”盛兮颜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笑眯眯地说道,“不然,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吴嬷嬷:“……”
她想到了昨晚的雷,想到了还躺在病榻上起不来的刘氏,也想到了刘氏被雷劈的传言,突然意识到,为什么刘氏会对盛兮颜这个继女如此的低声下气。
“吴嬷嬷,你再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盛兮颜打了哈欠,又坐回了美人榻上,她拿起了话本子,再也没有朝吴嬷嬷看上一眼。
吴嬷嬷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直到昔归向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吴嬷嬷也就下意识地迈步了脚步。
“吴嬷嬷。”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盛兮颜又开口了,她的头还埋在话本子里,只有声音传来,“《锦绣记》里那位惨死的小姐,日日夜夜的缠在了害死她的丫鬟身边,你知道最后怎么样了吗?”
吴嬷嬷打了个寒颤,脚下的步子加快了。
她不想听,一个字也不想听。
“最后啊,那个丫鬟啊,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带着无尽的唏嘘。
吴嬷嬷的脑子里乱轰轰的,有如一团麻绳,满脑子都是盛兮颜最后那句未尽的话。
她这一天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当夜色再度来临的时候,她开始怕了。
她不想再留在这里,不想再面对盛兮颜……
她赶紧收拾好了包袱,要赶在宵禁前回去。
吴嬷嬷的心里没来由的慌张,她害怕郡主真得已经发现了,又觉得是盛兮颜在虚张声势,故意诓她,整颗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
她本来还以为盛兮颜说不定会拦一拦她,但是,直到她一路走出盛府,也都是顺顺利利的。
这一路上,吴嬷嬷走得很快,气喘吁吁。
然而当她一拐进镇北王府所在的大街,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大片的白,那是挂在王府门口白布。
吴嬷嬷心头一慌,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咚咚敲开了角门,一把拉住了门房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门房悲痛地说道:“郡主没了。”
吴嬷嬷:“……不,这不可能!
她赶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儿夜里。”门房哭得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郡主突发胸痹,没救回来。”
吴嬷嬷难以置信地摇头,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不可能……郡主!”
“郡……”
吴嬷嬷猛地惊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是大片大片的汗。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这里是她在盛府的屋子,她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原来是梦啊……
“吴嬷嬷……”
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吴嬷嬷隐约间仿佛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一声又一声,那声音有些虚无缥缈,时远时近。
“吴嬷嬷……”
吴嬷嬷下意识地扭头看去,眼中看到的是无尽的黑暗,一种仿佛能把世间万物全都吞噬的黑暗。
刚刚有那么黑吗?这个念头在吴嬷嬷的脑海中闪过了一瞬,有一个惨白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吴嬷嬷……”
“郡主?”
明明四周那么暗,但是吴嬷嬷却一眼就辨认出了那个身影就是静乐郡主。
“是你杀了我。”
“是你给我下了毒。”
“是你要置我于死地。”
“不是,不是的……郡主,不是的。您听奴婢解释……”
吴嬷嬷惊恐地拼命摇头,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的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墙上。
有一只冰冷的手触到了她的脸颊上,尖利地指甲轻易就划开了她的皮肤,再猛一用力,在极致的痛楚中,整张皮就被从她脸上剥了下来。
那只手拎着这张脸皮,在她眼前轻轻地晃啊晃。
“啊——”
吴嬷嬷大声尖叫着,又一次惊醒了,她赶紧用手去摸自己的脸,又惊又慌,心跳已经快得不成样,好像随时都会从喉咙里跳出去。
这一刻,她分不清楚,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吴嬷嬷……”
突然又有声音响了起来。
吴嬷嬷想也不想地夺门而出,拼尽全力地奔跑着,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逃离这里。
但是,这才出门她的脚下就不知道绊到了什么,面朝下,重重地摔了下去。
这一下摔得极重,她痛得根本爬不起来,只能双肘使力,费力地往前爬。
黑暗中,有人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她,露在裙摆外的绣鞋上,两只彩蝶随着步子振翅飞舞。
“郡主、郡主!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她双手抱头,语无伦次地惊慌大喊,整个人几乎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有一个声音问她:“你要不要告诉我,你的主子到底是谁呢?”
“是谁让你给郡主下那蚀心草的?!”
时间仿佛停滞了,黑暗就像一头恶兽,对她虎视眈眈。
吴嬷嬷慢慢地放开了抱着头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盛兮颜的面庞在灯笼的烛火中明明暗暗,乌黑的发丝只挽了一个松松的纂儿,连珠花也没有戴一朵。
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面无表情,不知喜怒,让她打从心底里升出无尽的惧意。
吴嬷嬷已经分不清现在到底现实还是梦境,她整个人陷入在深渊中,不断地往下沉。
“你要是不想说的话,那我可要就走了。”
盛兮颜轻飘飘地说着,她摇了摇手上的灯笼,红色的烛光在吴嬷嬷的眼前不住地晃动,一只飞蛾被烛光吸引了过来,停在了灯笼上面。
吴嬷嬷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如同飞蛾一样,想要抓住这黑暗中唯一仅幸的曙光。
然而,盛兮颜转身走了。
她的身影遮住了灯笼的烛光,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再度涌了上来,几乎要把她吞噬。
“我说,我说,我说!!你别走……我全都说!”
吴嬷嬷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心底的最后一根弦也终于彻底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