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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九,那是在北朝历史上极具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一天的事情,直到一年后,北朝的街头巷尾还能够津津乐道。茶余饭后人们最喜欢谈论的,便是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弭了顺王的阴谋,解救了被软禁在深宫中的北朝帝后以及太子,简直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有些溢美之词让阳琮听到,觉得简直是不靠谱到了极点,折子戏里头她的形象,也堪称是传奇人物,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样。只有她知道,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有多么艰险。

    阳琮发兵勤王,一边率领人马将顾玠困住,另一边则是收服了皇宫里的侍卫,让他们给她大开方便之门。她在皇宫中居住了那么多年,有什么密道她也一清二楚,皇宫中的人,顺王不可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彻底地换过一遍,故而里头还是留下了不少阳琮的眼线。再加上,北朝的内部还有不少将领忠诚于皇室,阳琮踏着夜色亲自拜访了他们之后,他们暗地里就倒戈于她。她又费了一些唇舌,去说服中立状态举棋不定的人,最后在这一日,厚积而薄发。

    那日,阳琮着一身黑衣出现在了皇宫之中,夕阳的余晖照着她冷漠的脸,尽显皇室公主的气势,而她的背后站着无数持着刀戟的将士,刀剑折射着冰冷的光芒。

    顺王见到大势已定,露出了苦笑,他道:“你在南朝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弄死你,没想到你靠卖弄色相取得了南帝这个外援……真是可惜了。”

    “皇叔。”阳琮声音亦低沉,她缓缓地笑了一下,道,“我最后再敬你一声皇叔。倘若你一直是个安分守己的王爷该多好,这样,我就不用大义灭亲了。”

    “呵呵。”顺王仰头,道:“你以为……你能得到好下场吗?一个弄权的公主。”

    阳琮神情冷漠,道:“弄权的公主又如何?至少我并不恋慕权势,也不是一个欲壑难填的人,皇叔大可不必以你之心度我之腹。”

    阳琮一声令下,顿时,双方的人马扭成了一股,战斗了起来。顺王毕竟年老体衰,并且有些肥胖,行动不便,故而很快就气喘吁吁。他看到情势不好,便想从宫中的密道逃跑。而就在这时,顺王向来倚重的谢耀出现在他的身侧,顺王的眼前一亮,道:“快带本王出去。”

    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扎进胸口的一把利刃。

    谢耀神情冷漠地将那把刀给收了起来,收刀之前,还有些嫌弃地擦了一下刀刃,道:“出去做什么,便待在这里吧。”

    “你……你……你……”

    顺王“你你你”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了声息。顺王临死前,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最后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谢耀将自己脸上猥琐的样子收了起来,他出现在阳琮的面前,道:“顺王同他的党羽‘林蘅’已经伏诛。”

    顺王的势力被瓦解,顺王也伏诛,作为已经暴露给未来掌权方的阳琮的细作,在这样的时候自然是要功成身退的。

    “嗯。”阳琮低低地应了一声,派人小心谨慎地做善后工作之后,便心急火燎地跑去囚禁她家人的宫殿了。

    “父皇……母后!”阳琮低低地喊着,有些近乡情怯。虽然这些日子她已经确认她的家人没有性命之忧,但是还是怕顺王狗急跳墙,在危急关头的时候吩咐这边将她的家人给杀掉。

    他们被囚禁在一处偏僻的宫殿,宫殿十分破败,而门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名的侍卫,阳琮心生警惕,没想到刚刚推开宫殿的门,便有乱箭朝着外头射来,险象环生。

    原来里头埋伏了不少顺王的人!没想到顺王都死了,还能够有这样的部署。那些人放完了冷箭,便拿着刀剑朝着阳琮刺来。

    他们的功夫极高,是顺王手中顶尖的刺客,还有一些是顺王平日里豢养的死士,看到顺王被谢耀所杀后,便躲在这处阳琮一定会来的宫殿中,想要与阳琮同归于尽。

    顺王竟还有这样的后招!阳琮的人马有大半都忙着在外头清理残局,没想到顺王的精英尽在此处。

    她险些就要葬送在这些人的刀剑之下,所幸,就在这时,之前从顾玠的魔掌中将她救出来的黑衣人再度出现,拿着一面盾牌,挡住那些刀剑,拉住还有些愣神的她,直接朝着外头跑去。

    随着他的到来,又有几个陌生的脸孔加入,同那些顺王余党缠斗在了一起。

    他带着阳琮跑了一段路,到了平坦没有遮挡物的地方,方才停下了步伐。他道:“鲁莽!”

    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带着愠怒,然而疾跑之后再发音,还是暴露了一丝原来的声线。

    阳琮被这样骂着,却丝毫也没有觉得愤怒,反而嘴角勾动了起来。而后又红了眼眶,她忍不住低下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哭腔,她道:“你当初不是走了吗,又为何要来。”

    他垂眸,道:“职责所在,自然要保护殿下。”

    阳琮看着他,眼睛里流露出了笑意,她道:“你救了我两次,这一次,我请你喝一杯茶再走。”

    他没有出声,但无形中已是拒绝。

    阳琮道:“此次相见,再会也不知是何时,也许此生就不复相见了呢。”

    “也可。”他颔首,道。

    没过一会儿,便有人找到阳琮,说是陛下和皇后以及太子殿下无恙,他们事发前被顺王临时转移到其他宫殿了。

    阳琮一路小跑到那里,看到她的家人安然无恙,只是看起来憔悴了一些,瘦削了一些。

    一路上紧绷的心弦松懈,险些站不稳,所幸旁边有人扶了一下。

    “琮儿,辛苦了。”她的父皇这样说着。

    阳琮忍不住一头扎入他们的怀抱,仿佛这些日子里精心部署,最后勤王的人并非是她一样,如今,她只是一个同家人久别重逢的小姑娘而已。

    随着被软禁的帝后的复出,昭示着北朝的内乱被平定,余下的,便是清除反王余孽这种善后工作。背后有了能够撑腰做主的人,阳琮乐得将手头上的名单都交给她的太子哥哥,安心地当一个不知烦恼的公主。

    内乱平息,北帝现身人前,朝野上下都安了心神,北帝大赦天下,同年封阳琮为北朝的长公主。

    那晚大宴,阳琮早早便离席,来到一处小宫殿,对着那个依然拿黑布蒙面的人,道:“我一直想还你那杯茶,不过前阵子实在忙得很,才耽搁到现在。”

    她的身上带着浓浓的酒香,显然是在庆功的宴会上喝了许多的酒。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想错过他的分毫表情。

    他的凤眸中映衬着烛光,就算是穿着黑衣,用黑巾蒙面仅仅露出一双眼睛,还是神采依然。她之前怎么没有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认出他呢?

    “你……能不能将脸上的蒙面取下?”阳琮这样说,还不等他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敢,因为你怕我认出你。”

    “殿下,自重。”他淡淡道。

    这时候,宫人们都心领神会地的朝着后头退去,守在了门口。

    阳琮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了正神色,目光灼然地看着他。她早已经猜中了他的身份,然而却不敢揭穿,只有借着酒劲,才敢这样大胆地去试探他的身份。

    她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醉醺醺的,这样她才敢大胆地用着痴迷的目光看着他。

    她的脑海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出口。

    她想问他,她离开南朝之前,醉酒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不是他?他为什么不和她解释,她在诏狱中中的毒不是他所下的?那时候他是不是真的想放过她?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拿着行军布防图试探她,又为什么以身犯险,亲自到北朝来,还救了她这么多次?如果这叫放手,那什么叫作不放手呢?

    她想问她,他将她救醒之后,放她回北朝平乱,就不怕放虎归山吗?他还默许了让顾玠救她,让她觉得顾玠是救命恩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对于顾玠这样的乱臣贼子,不是应该除之而后快吗?他明明有着无数的机会的,却放任顾玠回到了北朝,养虎成患。

    她还想让他亲口承认,他是东羡,让他告诉她,这并非是一场梦。

    然而她只能够维持着痴痴的笑意,生怕打破了那一场平静。她伸手,借着酒劲,想要把那层黑巾给揭下来,落到嘴边的话,却成了:“你是不是当年……那个,同着我一起身陷山寨的少年?”

    他想要拦住阳琮的手顿了一顿,似是松了一口气,低声一叹,道:“你不算健忘。”

    世事大多数都阴差阳错,才造成这样的时过境迁。那一夜,她又梦回那段血色的记忆,醒来的时候见到东羡,只以为是那段时间她同东羡相处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梦中少年的脸被替换成了东羡的脸。

    因为她不相信世上有这般凑巧的事情,两朝的天之骄子同时沦陷于一个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山寨,被关押在一起,甚至差点在那里丢了性命,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记得那时她也曾试探,可惜被他调戏了,一下大脑空茫茫一片,忘记了细究此事……

    怪不得他对她有这么多的纵容,甚至对于很多她的破绽都不揭穿,也许早就在她再度进入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就清楚她的真实身份了。

    若是她早知道他是当年那个曾经和她患难与共的少年,是那个在尸山血海中保护她、给她温暖的少年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够更加信任他一点,也能够同他坦诚相待?

    阳琮收回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她道:“你知道吗?外敌来袭的时候,我在原地等了很久,一直想要等你归来,可是始终等不到你。我的侍女说你已经遇难了,但我不相信……我一直觉得你还活在这个世上我所不知道的角落,没想到我们还能有再见的一面。”

    “那时,我曾回去寻你的,但是你先一步离开了。”他说。

    她像是故友久别重逢一样,兴奋地问着当年别后的情况,她道:“当年你去了哪儿?是有人救了你吗?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是我的?你不让我看到你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他的身上。他没有避开,而是扶住了她。

    她摇摇晃晃地起来,又是一个掌握不了平衡,跌了一截下去,浑身的重量都赖在他的身上,像是一个醉到了不行的人。

    她仰头,直勾勾地看着他,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踮起了脚尖。她的两只手依然撑在他的身上,却趁着醉意,贝齿咬住了他面上蒙着的黑巾,她用力咬住,想把黑巾给扯下来。

    他害怕她跌倒,后退了一步,但手却仍然扶着摇摇欲坠的她,故而脸上的黑巾被她扯落了一截,露出了一张平凡的容貌,唯独那双凤眸依然熠熠,露出了些许无可奈何的神情。

    阳琮看着,有些失望,但是面上不显,只能假装丝毫不惊讶的样子。

    她依然维持着她醉态朦胧的模样,先是表情严肃地端详着他的脸,似乎是发现新大陆一样,带着好奇、探寻,而后却是娇俏地笑了起来,然后勾起了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碰触了下。

    见到他的反应不大,索性把他蒙着的黑巾彻底地扯落,露出了全貌。

    真的十分普通,看起来甚至比谢耀的容貌还要逊色一些,显而易见是做了伪装。

    但她还是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东羡,哪怕他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

    许是因为容貌已经暴露在了她的眼前,当她这样做的时候,他并没有阻拦。

    “我当初一直想要看清你的样子,但是太暗了……原来,你长这样。”

    她的手触碰上了他的脸,小心翼翼的。她现在有种冲动想要将他更深层的伪装给撕下,但是她不能,他也不会让的。

    阳琮心里默默叹息,他原来是这般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出现在她的面前,蒙面还不够,还要改易了容貌,哪怕是她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他还是能够否定到底。

    而这样的时候,阳琮又开始不确定了起来。

    他出现在这里,这般不计前嫌地帮助她,会不会只是因为当初在诏狱的时候,因为他的算计,才导致她蒙冤入狱,险些丧命,是以他才生出了想要补偿的心思呢?

    若非是她强行要求他留在此处,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她将继续在北朝做她放浪形骸的公主,也许还要因为她在北朝声望提升,要应付她的太子哥哥的猜忌和发难,开始收敛心性,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

    而他,回到南朝,继续做一个清心寡欲的君王,再也不会有一个公主女扮男装,蟾宫折桂,做一个唇红齿白的探花郎,肆无忌惮地享受着他的纵容。

    这样应该是很好的结局。

    然而阳琮心里却始终也不会甘心。

    她曾经遇见了一份很好的爱情,但她却错失了这份爱情,哪怕从今往后,她邂逅无数风流才子、铁血将军,却依然难以平息心中的缺憾和思念。

    而经此一别,她会希望他们此生不再见面。

    他们之间隔着山河迢迢,两朝不可能永远不交战。若是再见面,也许那时候便是他兵临城下,北朝国破家亡,她作为降臣,甚至是俘虏出现在南朝的京都之中。这是她余生都不想经历的。

    她就那样看着他,而他也是非常克制地环抱着她。

    她为了让自己装醉装得更像一点,在宴会上,她没少喝酒,这时候酒的后劲上来,让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她能感受到汹涌的泪水从自己的眼眶流淌而出。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难过。这本就应该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能够得到这样的结局不是很好吗?

    她埋首在他的怀抱里,他也任凭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有几分手足无措。

    她不应该这样柔弱,也不应该这样的反常,但是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能够让自己处于这样崩溃的边缘。

    她闷声在他的怀里哭了许久,而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感受到他温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东羡……”

    随着那个名字不受控制地被她唤出,他的身体似乎一僵,隔了一会儿才缓和了下来。

    而她也十分意外自己竟这样叫出了他的名字。

    而他的声音依然冷静,他说:“殿下,你认错人了。”

    阳琮有些理解当年他的感受了,他知道她的身份,她的演技是那般的拙劣,可是他却强忍着不揭穿她的伪装,宁可陪同她一起撒谎,假装不认识她,而现在……

    东羡,你可知道,你又露出了多少破绽?

    若只是一个平凡的你,又怎么能够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你又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地将段子承的草编蚱蜢信手拿出当作是信物?当初在树林再遇的时候,你的背后,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替你掩藏行迹?

    你承认了当年那个少年的身份,难道不知道,在我潜意识里,那个身份就等同于你?

    你就真的欺负我喝醉了,醒来后不会记住多少关于醉酒后的事情吗?

    “东羡。”她只能够将错就错,又重复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嘴角勾起了一丝苦涩的笑,“你就是个混蛋。”

    东羡你这个混蛋,你不是惯来都有自信吗?觉得自己能算计一切,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顾玠哪一点比得上你,能让我同着他情深意笃,对着他死心塌地?我才不要你成全。

    阳琮心里这样呐喊着。

    如果可以,她想要大声对东羡说,她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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