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贬义词。”
“从人嘴里说出来就是贬义词。”
桑吉合上词典:“这是好听又好看的词!”
父母听不懂两姐弟用学校里学来的汉语对话。
用纺棰纺着羊毛线的母亲笑了:“你们说话像乡里来的干都一样!”
为桑吉换靴底的父亲说:“当干部招人恨,将来还是当老师好。”
桑吉说:“今年虫草假的时候,我要挣两千元。一千元寄给姐姐,一千元给奶奶看医生!”
奶奶不说话。
病痛时不说话,没有病痛时也不说话。
听了桑吉的话,她高兴起来,还是不说话,只是咧着没牙的嘴,笑了起来。
但是,快要放虫草假的时候,上面来了一个管学校的人,说:“虫草假,什么虫草假!不能让拜金主义把下一代的心灵玷污了!”
于是,桑吉的计划眼看着就要化为泡影了。不能兑现对姐姐和奶奶的承诺,他就成了说空话的人了。
所以,他就打定主意逃学了。
所以,他就在这个早上,在上学的钟声响起之前,跑出了学校。
钟声,他想,没有我,还没有这个钟声呢。
原来,学校上课下课是摇一个铜铃铛。当乡镇上来过了一辆收破烂的小卡车后,那只铃铛就从学校里消失了。那个铜铃铛被校长和值日老师的手磨得锃亮的把手上还系着一段红穗子,平常就放在校长办公室的窗台上。夏天的早上上面会结着露珠,深秋和初春的早上会结着薄霜。冬天,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是光泽都被严寒冻得暗哑了。
那辆收破烂的小卡车来过又消失,那只铜铃铛就消失了。
大家吱吱喳喳地传说,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同学干的。
传说他用铜铃铛换来的钱在网吧玩了一个通宵的游戏。他在电脑屏幕上打死了很多怪兽,打下了很多样子古怪的飞机。
听说老师们还专门开了一个会,讨论要不要把这个家伙找出来。后来,还是校长说:“孩子,一个孩子,这种事还是不了了之吧。”
校长去了一趟县城,看自己的哮喘病,顺便从县教育局带回了一只电铃。电铃接上电线,安装在校长室的门楣上。从屋里一摁开关,叮铃铃的声音就响起来。急促,快速,谁去开它都一样。不像原来的铃声,在不同的老师手上,会摇出不同的节奏:丁——当!丁——当!或:丁丁——当当!丁丁——当当!
不承想,电铃怕冷,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天里,响了几天,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桑吉和泽仁想起了公路边雪中埋着的一个废弃的汽车轮胎,他们燃了一堆火,把上面的橡胶烧掉,把剩下半轮断裂的钢圈,弄回来挂在篮球架上,这就是现在小学的钟了。一棍子敲上去,一声响亮后,还有嗡嗡的余音回荡,像是群蜂快乐飞翔。
放寒假了,钢圈还是挂在篮球架上。
那个县城里叫做破烂王的人又开着他的小卡车来过两三趟,这钢圈还是挂在篮球架上。
桑吉把这事讲给父亲听。
父亲说:“善因结善果,你们有个好校长。”这个整天呆着无所事事的前牧牛人还因此大发议论,说,如今坏人太多,是因为警察太多了。父亲说:“坏人可不像虫草,越挖越少。坏人总是越抓越多。坏的东西和好的东西不一样,总是越找越多。”
桑吉把父亲的话学给多布杰老师听。老师笑笑:“奇怪的哲学。”
桑吉问:“奇怪的意思我知道,什么是哲学?”
老师说:“这个我也不知道。”
桑吉很聪明:“我知道,这个不知道是说不出来的知道,不是我这种不知道。”
老师被这句话感动了,摸摸他的头:“很快的,很快的,我就要教不了你了。”
多布杰老师平常穿着军绿色的夹克,牛仔裤上套着高腰军靴,配上络腮胡子,很硬朗的形象,说这话时眼里却有了泪花。
他那样子让娜姆老师大笑不止,饱满的胸脯晃动跳荡。
现在,桑吉却在逃离这钟声的召唤。
奔跑中,他重重地摔倒在一摊残雪上,仰身倒地时,胸腔中的器官都振荡了,脑子就像篮球架上的钢圈被敲击过后一样,嗡嗡作响。
桑吉庆幸的是,他没有咬着自己的舌头。
然后,他侧过身,让脸贴着冰凉的雪,这样能让痛楚和脑子里嗡嗡的蜂鸣声平复下来。
这时,他看见了这一年的第一只虫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