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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
一、炸雷
我与王晋康相识已久。我们之间交流并不多,应该都属于比较沉静的人,但他给人的内在感觉,却有雷霆万钧之势。他与刘慈欣是中国科幻的两颗“大雷”。我经常想,是这两位河南人,震撼并辉耀了当今中国的科幻天空,把郑文光、童恩正、叶永烈他们开创的伟大事业发扬光大了下来。这其实挺奇妙的,因为我最佩服的两个当代主流文学作家——阎连科和刘震云——也是河南人,他们二位的作品也透着一股子“幻气”。
王晋康的出现是一个奇迹,也是一个代表,或一个象征。1993年第五届银河奖,王晋康的处女作《亚当回归》获得一等奖,他因此一举成名。而这也标志着中国科幻的回归。我一直认为,1993年是中国科幻划时代的一个年头。那是整个新生代集体登场的一年,扭转了1983年后中国科幻的衰败。1991年,世界科幻协会年会在成都召开,科幻重新积聚力量,然后在1993年猛烈爆发。许多耳熟能详的名字,在这一年里都出现了。而这里面,王晋康一直是中流砥柱,他的光芒闪耀到今天而不减色。在第二十五届银河奖颁奖典礼上,他凭《逃出母宇宙》获得“最佳长篇小说奖”,拿走十万元奖金。同年,他还以长篇小说《古蜀》获得首届“大白鲸世界杯”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奖的特等奖,拿走十五万元奖金。而在此前,2012年的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上,他的《与吾同在》获得“最佳长篇科幻小说奖”金奖,同时还获得第二十三届银河奖特别奖。更早前,在2011年11月12日的第二届科幻星云奖颁奖典礼上,王晋康与刘慈欣一起,双获“最佳科幻作家”金奖。现在这部力作《天父地母》又出版了,同样令人惊叹。
《科幻世界》副总编姚海军说,王晋康的出现,让科幻的天空出现了炸响。曾几何时,科幻不像这样,发展很吃力。说不清,是《科幻世界》推出了王晋康,还是王晋康成就了《科幻世界》。他对中国科幻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王晋康今年六十八岁了,他的创作力实在是让人惊叹。据香港科幻研究者三丰整理,截至2014年,在二十年的创作生涯中,王晋康一共出版了二十部长篇小说(包括小长篇)、八十多篇中短篇小说,超过五百万字;总计获得了二十七个大奖。这样的成就,放在当代中国科幻文坛,无人能比。
二、雁哨
长篇小说《天父地母》是《逃出母宇宙》的第二部。相信看过第一部的读者,已经感到很震惊了。刘慈欣为《逃出母宇宙》作序,称小说多层面、多角度地表现了人类对于灾难的逐步认知过程,真相一步步揭开,曲折莫测,峰回路转,在巨大的绝望中透出希望的曙光,然后又迎来更大的绝望,走到最后悲壮的结局。
《天父地母》继续描述末日灾难的极端体验。超凡入圣的人类,看似已经摆脱了危机,却在新一轮宇宙级别的灾变面前,再次受到严峻考验,于是展开了惊心动魄的生存保卫战。时空和人性的纠缠,技术与道德的博弈,科幻史上最具震撼性的场面,都在这部书中呈现。王晋康再次用毕生之力,把他对宇宙、世界、生命、人类的终极关怀推向一个极致。
在《天父地母》中,王晋康对巨灾作出了预判,警醒人类不要妄自尊大,时刻要有杞人忧天之心。这种忧患意识贯穿在全书中。2012年,王晋康就曾在一个讲座中表示:“我不是乐观主义者,灾难始终与宇宙相伴,与人类文明相伴。宇宙诞生于灾变,组成我们的元素来自超新星爆发。灾变是必然要发生的。月球上密密麻麻的陨坑便是灾难的见证。我的新长篇,给杞人立了一个纪念碑,他是真正的先知。人类永远要面对灾难。科学征服的疆域越来越大,我们就要面对更多不可控的灾难。”他当时说的那个新长篇就是随后面世的《逃出母宇宙》,以及如今摆在读者眼前的《天父地母》。在那个讲座中他还说,有五种很现实的灾难在严重威胁人类,分别是气候变化、淡水缺乏、超级病原体、有毒食物、未知灾难。灾难的特点一是不可预知,二是不可完全控制。人类要走向真正的救赎,还有漫长的路程。
这部作品也对人类的未来命运作出了深入思考。有关我们的存在、我们今后的走向,这是从屈原到牛顿,从笛卡尔到霍金,都在不停思考的命题,也是《天父地母》的主旋律。在宇宙面前,人是那么渺小,但人又能超越自己,逼迫自己实现进化的跃升。宇宙是神秘和恐怖的,但也是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理解和认知的,能够去应对和破解的。只是,这里面需要付出巨大的牺牲,有时甚至是一个种族的牺牲。而人类在与宇宙打交道的过程中,也将改造自己,变成新的物种,成为创造新天新地的“天父地母”,让自己的生命大放异彩,长久延续。王晋康的思考所具有的宏大视野,在中国日趋短视功利的现实环境下,更是难能可贵。正是王晋康等一批作家,推动当代中国科幻小说,从时下文坛的小情怀、小视野,从形而下的自娱自乐、浅吟低唱,走向了终极拷问。这就是为什么王晋康的小说具有巨大魅力的原因。他把哲学和宗教的意趣引入了中国文学创作。
作品中进行了尖锐的人性批判,提出了颠覆性的新道德观。《天父地母》再次体现了科幻作为“实验室”的意义,王晋康借此深入到人性最幽微的地方。他考察了人类作为一种动物,其进化中的黑暗面,其不完备性,其自私褊狭,其丑恶残忍,指出人类是在各种偶然性和必然性的碰撞下,被苍天大地创造出来的一种有着局限的存在。他惟妙惟肖刻画了人类面临重大关头时,如何作出命运的抉择,以及各色人等的不同立场及反应。他提出了许多惊世骇俗的、具有叛逆性的观点,比如:国家与民间,谁更有效率;善与恶,在应对灾难中,哪个更能起到作用;个人与集体,谁更能负起责任;人工与环境,哪方面更有决定意义;等等。总的来看,他似在作出预言:最终我们的人性会在漫长的走钢丝中,回到一个中点,或平衡点。他在悲观中抱有希望。
作品中也提出用新的办法来解决纠结我们的重大现实问题。王晋康的小说直面困惑我们的一系列当代难题,比如:生存与发展,毁灭与重建,神圣与世俗,战争与和平,合作与竞争,经济与文化,技术与艺术,物质与精神。王晋康对这些问题有很多缜密的思考,常常是勇敢地打破教条,突破传统的理论标准,引发了独到的启示。他的作品都在喻示,科幻不应该远离人间、回避问题,而应该接地气,拿出勇气和智慧,直面人类最尖端的课题。除了那些抽象的根本问题,还有很多的现实具体命题需要解答,比如说,在这部书中,他就探讨了战争的未来、武器的命运、经济与科技的交融发展、科研机构改革的思路等问题。这正是科幻这种类型文学的优势,是其一大价值,那就是独立思考的逻辑理性精神。
这部作品歌颂英雄主义,提出了新的人神观。《天父地母》赞美了在人类命运重大关头挺身而出的个人英雄,表彰他们履行起了救世主的使命。在王晋康的笔下,每个转折点到来时,总有这样一位或几位超级人物出现,担任起“雁哨”,亦即那只领头的、能为整个雁群发出预警的大雁。在这个意义上,王晋康重新梳理了个人与集体的关系。他刻画了一个新的轴心时代,树立了一组中国文学中少有的圣人群像。他提出了人能够超越自己进而成为神的命题。神是什么?凡人能否成神?技术能够帮助我们穿越时间、修改历史、长生不死吗?神能干预现实吗?这种情况下,如何树立道德评判的尺度?再往下一步发展又会怎样?这些议题颇具挑战性。而这使王晋康的小说成为科学时代的新神话,他本人就是一位雁哨。
这部作品阐释了科学技术的复杂意义。像他以往那样,王晋康在《天父地母》中对科学技术予以了高度的赞美,认为它对于文明发展、对于人类走出生死困境,具有决定性的作用。科学技术本身蕴含的美横跨了整个宇宙历史,是生命皇冠上的明珠。对工业革命和信息革命,王晋康都大书特书,并想象出了一个超级科学的未来世界。但他同时指出,科学技术并不是万能的,也不是至上的,尤其是,如果缺失了人文和艺术的关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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