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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狗男人
肖挺是京中禁军统领, 梁城出事后,肖挺直接奉宋卿源的密令调兵前往梁城,封锁了梁城和梁城周边。
梁城周遭的风声, 一丝都没放出去。
眼下肖挺来了灵山, 那说明梁城之患已经告一段落了。
宋卿源抬眸看他。
肖挺一身戎装铠甲入内,朝着寝殿中的靛青色龙袍单膝下跪,“陛下, 梁城之事结束了,所有认证物证都已搜查清楚, 早前畏罪潜逃的都已找到,和梁城相关的人都已招供画押。瑞王的几个儿子皆已自刎, 妻眷女儿自缢,只剩瑞王一人,瑞王有话让末将带给陛下。”
宋卿源心中清楚。
肖挺是京中禁军头领,他直接让肖挺全权处理此事,他的态度, 叔父应当知晓。他一人留下见肖挺, 是想让肖挺带话给他。
“说。”宋卿源沉声。
肖挺低头, “瑞王说,成王败寇, 不值得陛下一见, 他就不留性命入京见陛下了。今日的结果若是互换,取下江山的人是他,陛下也不会见他, 所以,陛下不必念旧,从起事起, 他就没想过念旧。”
宋卿源眸色黯沉。
“瑞王说陛下小时候,他抱过陛下登山,带过陛下摘葡萄,他都记得,陛下也一定记得在皇权飘摇的时候,他挺过陛下,但在皇权面前,只要起了念头,就没有回头路,他不会回头,陛下也不必回头。瑞王还说……”肖挺迟疑,略有忌讳,不敢直说。
“继续说。”
肖挺的头更低了些,“瑞王说……先帝的皇位本就来路不正,但等他想争回来的时候,可惜气数不济。帝王之路不好走,望陛下日后珍重……”
“然后呢?”宋卿源攥紧指尖。
肖挺道,“瑞王说完便自刎了,瑞王府阖府上下,都被瑞王灭口,一人未留。瑞王手下的将领和士兵都降了,梁城已然安稳,梁城中接连用刑二十余日,将京中参与梁城之患的人都悉数招供了,名册在此。”
肖挺上前,将名册递给他手中。
宋卿源一一翻过,其中不乏熟悉的名字,也有尤为刺目的几个……
幼时的叔父是曾真心待过他,也将他举在肩头看过日出日落,也在他登基最艰难的时候站在他伸手。
那时叔父是他最倚重的人。
但人心复杂,更不是一成不变的,他同叔父之间的关系,一直微妙在变。
原本十年前叔父是要起兵造反的,但十年前梁城水患,在造反和救人之间,叔父选择了救人,许骄的父亲也死在那场水患中,水患来得急,百姓根本来不及彻底,是叔父手下的将士扛着沙袋拿人肉去阻断的洪水。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人,也没有绝对的好人。
更没有一成不变的人。
这次是水患冲垮了防水工事,并非河流改道,十余年持续的梁城水里工事投入了巨大的财力,这其中的亏空都被拿去养了一支精锐的军队。
梁城周遭人人认叔父,官吏也是叔父的人,梁城出事后,有谋士出主意,炸掉工事,引水淹梁城,日后死无对证,叔父同意了;但在炸掉工事的前一刻,还是放弃,让流民逃出,并未水淹梁城,梁城之事一旦败露,瑞王府阖府必死无疑。
是叔父一步步引他到梁城。
从他让沈凌去梁城,他去庆州祈福起,叔父就知晓他去了梁城,在梁城周遭围追堵截。
若他死在梁城,这天下还是叔父的。
方才叔父让肖挺带给他的成王败寇,希自珍重的一番话,又让他陷入了沉默。
人心会变,没有一个人不是复杂的。
宋卿源声音嘶哑,“出去吧,朕知晓了。”
肖挺拱手。
宋卿源交待道,“回京之前,此事不要声张,不要放出风声去。”
肖挺应是。
良久之后,宋卿源伸手轻捏眉心,而后扶额,想起记忆中的叔父,一直温和儒雅,谨慎稳妥,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占到过他身后。
但一转眼,却是将刀子捅进他背后最深的人。
宋卿源只觉很累,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人。
***
与山阁内,许骄挑灯看着卷宗。
昨日有昨日的卷宗,今日有今日的卷宗,朝中的事只会堆积,却不会因为放一日自行就处理完。
许骄但凡有心事的时候,就会不停得干活儿,不知疲倦,因为工作和疲倦都是麻痹的人的方式……
许骄又惯来全神贯注。
全神贯注的时候就什么都不会想。
……
三更天了,内侍官入内,“相爷,不歇着吗?”
许骄一直在看卷宗,内侍官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入内伺候茶水,磨墨,只要相爷还在看卷宗,就一直要人在外伺候着。
年关刚过,山中的夜间有些冷,内侍官说话的时候,呵气成雾。
许骄看了看他,才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子时了。
许骄歉意,“不了,我还有事,再看会儿,不必在与山阁外候着了,先歇着吧,我自己来。“
内侍官赶紧道,“奴家不是这个意思,还是奴家守着吧。“
“不用了,我稍后就歇下,你先出去吧,这里不用人侍奉了。”许骄不想为难旁人,
内侍官只得出去,但不敢走远,还是远远候着,站了许久,见与山阁内还是亮着灯,相爷还在看书,似是准备通宵达旦的模样。
正好子松拎着灯笼前来,“相爷呢?”
内侍官拱手,“相爷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回与山阁后,就一直坐在案几前看卷宗没有动过,方才才问过,说不困,还要看些时候,都将近坐了一整日了……”
内侍官是担心。
子松点头,“相爷多照看着些,有事让人来唤我。”
内侍官赶紧应声。
子松拎着灯笼从与山阁折返回寝殿处,从方才肖将军离开寝殿后,陛下就没有唤人,或者露面过,也没让人去请相爷。
但子松跟着大监身边很久,在宫中走动久了,也知晓陛下是随时都会问起相爷来的,所以子松抽空来了与山阁一趟看看,若是稍后陛下问起,子松也亲自来看过。
子松下山后不久,麓阳侯来了与山阁。
在外值守的内侍官揉了揉眼睛,以为看错,但确实是麓阳侯……
“相爷,麓阳侯来了。”内侍官入内通传一声。
许骄正看完一侧卷宗,在卷宗上批注,听到内侍官口中的麓阳侯几个字,许骄微微皱了皱眉头。
内侍官拦不住麓阳侯。
麓阳侯入内,“许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骄起身。
山中子夜,风很大,许骄披着貂毛披风同麓阳侯在一处踱步(猎杀动物是犯法的,此处是错误示范)。
“许相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在东宫时就是陛下的伴读洗马,许相的意见,陛下多少是会听的。许相也应当知晓,这些年来,瑞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梁城之事牵连了瑞王府的丑闻,但若陛下执意要拿瑞王开刀,只怕会凉了朝中老臣的心。”
许骄忽然明白,麓阳侯是曲线救国来了。
眼下是三更天,若不是麓阳侯实在没有办法了,也不会来找她。
许骄道,“麓阳侯高估了,微臣的话在陛下心中并没有这么重要。陛下交待过,让微臣不参与梁城之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侯爷,许骄爱莫能助。”
许骄言简意赅。
麓阳侯脸色有些挂不住,脚下驻足,“许清和,你是宰辅。”
许骄也驻足,目光清亮,声音虽小却掷地有声道,“正因为是宰辅,所以慎重。如果侯爷同微臣一样,也应当在梁城之事上更慎重些。侯爷不也说了吗?瑞王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梁城之事牵连了瑞王府的丑闻,陛下拿瑞王开刀也会凉了朝中老臣的心。既然侯爷能想到,以清和对陛下的了解,陛下也一定能想到,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一意孤行?”
麓阳侯顿住。
许骄叹道,“侯爷当真不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吗?”
“你?“麓阳侯语塞。
许骄又道,“侯爷也是朝中老臣,在朝中颇有威望,侯爷怎么知晓,陛下不是在维护侯爷呢?”
麓阳侯:“……”‘
许骄继续,“梁城之事,侯爷清楚多少?陛下清楚多少?是侯爷清楚得多,还是陛下清楚得多?”
麓阳侯:“……”
许骄看他,“其实清和不说,侯爷心中也清楚,梁城之事,自然是陛下清楚得多。若是陛下知晓得多,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何来以偏概全,以点概面?兴许,到后来发现看到不过冰山一角,那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真闹到让陛下骑虎难下的程度,挽回不了,吃亏的还是麓阳侯府,不是吗?”
麓阳侯愣住。
许骄上前一步,轻声道,“如今惠王都离开灵山行宫了,侯爷没想过其中缘由?”
麓阳侯目光迟疑,“……”
许骄又道,“眼下是正月初八,麓阳侯若是路上快些赶路,还能回府中过元宵,何必在此给陛下添堵,也给自己添堵,不是吗?”
麓阳侯怔住。
许骄面有疲惫之色,淡声道,“侯爷,清和还有要务,不多送了,日后京中见。”
许骄执礼,身着貂皮披风往与山阁中折回。
麓阳侯看着她背影,稍许,才又出声,“许清和……“
许骄转身回头。
麓阳侯上前两步,沉声道,“伴君如伴虎,你在朝中又不结党,生死皆系于一人身上……”
麓阳侯欲言又止。
许骄自然听得明白,低头笑了笑,抬眸时,眸间依然清亮,“许骄为官,问心无愧!陛下心中亦如是。“
麓阳侯微楞。
许骄笑了笑,转身回了与山阁。
身后麓阳侯捋了捋胡须,也转身下山。
与山阁内,许骄取下掉皮披风,背靠着与山阁屋门口,有些丧气道,“屁……”
良久,许骄收回目光,怏怏往案几前去。
若不是麓阳侯打断,早前一直没怎么抽时间想的事情就不会再次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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