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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茶盏往前一递,说:“坐。”
声音不高,但透着身为特使的主动,竟是不知不觉间重新拿回了主导权。
颜伯辛在对面坐下,却不接那盏茶。
微弱的热气上腾,翻不出风浪。颜伯辛道:“臣不知殿下何意。”
“很简单。”她直截了当,抬眸看向他:“你我都清楚齐州都督府存了些不小的问题,而这关乎齐州百姓存亡,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去,恐怕最后要酿成大祸。”她稍顿:“颜家是山东大族,近年来势头却大不如前,这其中缘由你我也都明白。我希望在齐州都督府这件事上,颜刺史、颜家都能有个立场。”
话讲到这个份上,她为何来青州,之前又为何对颜伯辛如此谦恭,都清楚了。
她孤立无援对抗元信,自然是不行。尽管山东境内势力错杂,然她仍有可争取的力量,譬如世代以礼法治家的清贵门阀颜家。
颜家与元家之间有过几次联姻,但这裙带的牵扯其实很有限。在山东这个地盘上,势均力敌的两个世家,一个因为攀附上了皇家姻亲并汲汲钻营,以至于现在呼风唤雨十分嚣张;另一个则还保持着一贯家风,抗住袭来的疾风骤雨,低调踏实地站着。
尽管如此,颜家又确实在暴风的中央,有时候仍要被迫站队。颜家需要做出选择,而眼下李淳一将这选择抛给了满心赤诚的颜伯辛。
颜伯辛不表态,但他心中多少有些想法,遂问:“殿下需要什么来证明立场?”
“颜刺史原先任齐州都督府参军,对齐州府的兵账自然有数,将你了解的情况如实上禀,这便是立场。”
她讲得更直接,颜伯辛却轻勾了唇角:“兵账能真能假,暗中的东西明面上又如何看得到?殿下未免有些太乐观了。何况,若臣冒失上奏,最后烧到脚的,会是臣自己。”
他说完起身就要走,李淳一却不急不忙道:“都督府谎报灾情、纵豪强富贾恶意兼并土地、私自增设税务名目,违制私募职业兵——百姓又岂可安心?天灾已是令人难安,难道还非要再强加一层*吗?”
颜伯辛有一瞬的沉默,心头莫名窜出一丝燥火,忽俯身端起茶盏,将冷掉的茶水饮了个干净,最终还是拒绝了李淳一的“上奏”提议,一字一顿道:“殿下的激将法对臣无用,臣不会那样做。”
外面的风愈发大起来,青州难得地阴了几天,空气浑浊,处处透着药草味和焚烧过后的烟尘气。
李淳一陆续收到了出行各州的监察御史里行汇报,她将心里这本账理了理,从青州往西,与谢翛一道折返回了齐州都督府。
元信派出的人还在搜寻李淳一的下落,她却自己登上了门。都督府的报灾折子正要送出去,却被李淳一给拦了下来。那送信驿丞一愣:“殿下,这、不太好吧——”
谢翛横了他一眼,李淳一的卫兵顿时在外守了一圈。
李淳一拿着那折子入内,出示特使符节,公廨内吏卒僚佐便哗啦啦跪了一片。最后元信从公房内姗姗走出来,看着一脸疲惫的朝廷特使,不行礼也不问好,只略略扬起眉:“姊夫以为你失踪,都遣人报信回京了。看你似乎还好,姊夫倒是可以放心了。”
李淳一目光平静,但心中公恨私仇却揣了满满。
想到自己与宗亭因马球场那件事吃的苦头她便十分恼火,看着这张脸怎么也笑不出来。
元信瞥见她手里的折子:“扣下来也好,你看过签了字再递,事情更好办。”
“若此奏抄是如实报灾,本王一定签字。”她波澜不惊地接着道,“但如果谎报——”
元信的一位僚佐沉不住气抢着道:“都是依各州奏抄核定,又岂会谎报?”
“本王话还未说完,你却好似被踩了痛脚,是心里有鬼吗?”她翻开那奏抄,低头寻到拟书者的名字,抬头看他:“张忠祺,是你吗?”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一众人立在公房外的庑廊里,不进不退,竟是呈现出了对峙状态。
李淳一继续往后看:“为何本王觉得这奏抄所报不实呢?”
元信面上云淡风轻,讲话也是老谋深算的样子:“姊夫知你做事认真,大概真是四处巡过了,你主观上觉得实情与奏抄有出入,也并不是不可能。报灾不是做账,估算得多了自然有错漏,这些都是容许的。”
气氛顿时又僵下去,就在这时,外面忽有吏卒跑来,禀道:“青州刺史颜伯辛求见都督。”
元信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