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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倦得要命,脑子迷糊成一片,什么也想不了。
他低低地说着些杂事,哄着她多吃一点,不习惯一再被喂食,她正欲接过来,手到眼前却顿住了。
手指细白,瞧上去和平常一样,唯中指有一缕印痕,细辨是一条暗红色的线,嵌在指缝中毫无痛感,看起来像凝固的血丝。
他没让她多看,拉下她的手继续轻哄,怀里的人却僵滞了动作,忽然开始簌簌发抖,抖得那么厉害,比数九天寒穿单衣的人更冷,他放下点心抱紧了她。
“迦夜!”
她没有回答,从他怀里挣出来,探手撕扯他的衣服,固执地要扯开重重遮掩,求证心底最恐惧的猜测。
实在藏不住,他便也不再阻拦,由得她扯开了衣襟,露出了内里包扎的绷带,由于适才倚在胸口的揉蹭,雪白的绷带重又泛出了血痕,
她呆呆地盯着,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良久,伸指轻抚着血红的一点,死死咬住了唇。
“不关你的事,别在意。”
“我差一点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他掩上衣服轻轻托起她的颔,望入漆黑的双眼,“我知道你不会,是我不该让你遇上这些。”
“为什么我——”她觉得脑子越来越乱,一些零碎的片段飞速的闪过,模糊成一团。
温热的吻落在眼上、颊上,又在唇上轻触。没有情欲,只是单纯的安慰。
“是我不好,我不该强着带你回谢家,遇到了许多让你难受的事。”墨鹞密报的细节让他明白了更多,也让他益加心疼歉疚。
沈淮扬、白凤歌,以及绯钦的死,还有那个执意弑亲的孩子。
他又一次做错,让太多意外搅动了深藏在心底的梦魇,逼得她一再回忆起过去,没人能承受这样的痛苦,超出了忍耐的极限。
“我一定是疯了。”她咬住唇,听起来极像呜咽。
“没有,你是太倦了,对不起让你这么难受,是我不好,都怪我。”他呢喃低语,温柔地拥着她,将冰冷的纤指拢在掌心。寂静的室内唯有他持续不断的安抚声,许久之后她才停止发抖,指尖却依然寒凉。
窗口传来了轻啄。
“三哥。”
是青岚在低唤,他迟疑了片刻,略微放开她。
“你躺一会儿,我和他说几句就回来。”
迦夜安静地躺下,由着他盖上丝被,异常的乖顺。
“三哥,爹大发雷霆,命你立刻回去。”青岚一脸惶急,此次父亲的震怒程度前所未有,旁观都胆战心惊。
“我现在不能走。”
“不行,你一定得回去,大哥和你吵了一通之后把事情全告诉爹了。爹听说你差点送命,气得把桌子都拍烂了,再不回去恐怕他会亲自过来,到时候更糟。”
“你告诉爹,我不会有事,眼下她身子不好离不了人,等过几日我自会跟爹解释清楚。”
青岚苦着脸劝告:“三哥,你比我更了解爹的脾气,该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我顾不了那么多。”他嘴里发苦,当前两般为难,只能护住最要紧的,“请爹原谅我的不孝,暂且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三哥!”话说到这份上,青岚急起来,“别做傻事,回去跟爹告个罪挨上一顿骂,再慢慢磨也就是了,她又不会跑。”
“她会。”谢云书无助地叹息,第一次对弟弟吐实,“只要我一离开,她肯定会走,她根本就不想牵累我,特别是误伤我之后。”
青岚愣了半天:“三哥你当时死活拦着她,是怕她一去不回?”一直想不通三哥为何生死一线都不肯退让,竟是因为这个?
“她是暂时乱了心智,不会真伤了我。”
谢云书也不清楚放任迦夜离开会导致何种后果,那样混乱的情绪前所未有,他不能冒险,若是伤了人,又或泄露了身份来历……
青岚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她无心杀人,气机却十分可怖,一瞬间宛如夺人性命的魔神,下手狠辣淬厉,弹指皆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杀招,此刻想起来还冒冷汗,大概也唯有三哥敢这么说,换了旁人……
“要在这里待多久?我该怎么和爹说。”一想到回家面对盛怒的父亲,简直苦恼之极。
揉了揉额角,谢云书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你替我劝劝爹,别让娘知道近几天的事,得了空我自去向爹领罪。”
打发走青岚,他回到室内,她又蜷成了一团,背对着像已经睡着。
他知道她没有,脱了靴子上床揽住娇躯,强迫着转过来。她挣了两下又怕弄疼了他的伤口,便不再反抗,任他翻过来拥在怀里。
“别自责,仅是一点皮外伤,比起你为我做过的,这不算什么。”暖烘烘的气息拂在发上,她始终不肯抬头。
“过几天我带你离开扬州,找个安静的地方看风景,过远离刀剑的日子,好不好。”想了又想,唯有这种方式能留住她,她已心力交瘁,他不能再冒险,家人的宽容接纳暂无可能,一味苛求迦夜又何其不公。加上绯钦的前车之鉴,勉强她在此时进入谢家,无异于慢刀子虐杀。
她微微一动,没有作声。
“你喜欢哪一处,或者我们去北方转转?那里冬天比较冷,要不往南方?不管到哪儿,我一定会给你带一个扬州厨子,你说这样可好。”他自言自语地计划着,不时征询她的意见。
“或者去南越看你的故乡是什么模样,听说那里民风质朴,衣饰奇特,去了可要穿一套让我瞧瞧。”
“你喜欢山上还是水边?我知你爱静,不过偶尔也要与人接触,还是别住得太偏,当然会种许多你喜欢的花草,一定得改掉食花的习惯……”说着他亲昵地蹭了蹭额,“万一又遇到有毒的可不好。”
她默默地听,终于仰起脸凝望着他的眼:“求你一件事。”
“我已着人安排了绯钦的后事,会寻一处佳穴厚葬。”他顿了顿微微一笑,“但那个孩子不行,绯钦托付的人是你,与我无关。”
“我不知该怎么教他,我的功夫并不适合旁人练。”她咬了咬唇,初次显出软弱的央求之态。
他的目光很柔,话语却很坚决:“我可以替你教他武功,但得由你照顾。”
她偏过了头,他又搂紧了一些:“想把他托付给我自己溜走?我不会放开你。”
她沉默了许久:“有没有问出是谁害了她,我去杀了那个男人。”
“那孩子不肯说,坚持要亲自报仇。”
“弑亲之罪,能避还是避过的好。”像被什么刺痛,她忽然蹙了下眉,长睫轻颤,“总有办法能探查出来。”
“好。”他没有多说,修长的手指轻抚黑发,一下接一下。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寂静良久,她低声地问。
“是你不懂自己有多好。”单薄的肩膀消瘦而脆弱,他极想永远这样护住。
这话听来迹近讽刺,她想冷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更深地把头埋进了臂弯。
“真的很好,除了对自己太苛刻。”他默默叹息,心底溢满了柔软的怜惜,“你把别人对你的怨恨伤害视为理所当然,从不记恨,却唯独不肯放过自己,总是为那些无法改变的憾事自责,比谁都内疚。其实你做错了什么?谁有资格指责,真傻。”
温情的话语渗入了心底,她用力闭上眼,早已遗忘了怎么哭泣,更不愿放纵自己掉一滴泪。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轻轻诱哄,“给我一个机会疼你。”
心灵深处险些要冲口而出,而最终她硬着嗓子:“我会毁了你。”
“是你救了我,不记得了?七年内救过我多少次,我可没忘。”忆起过去,曾经灰色压抑的日子仿佛明亮了许多,“你说过我的命是你的,现在也一样。”
“我从来不想要你的命。”她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浸润潮湿,“那是——”
“那是吓唬我。”他展颜一笑,在眼睫上轻轻一吻,“我当然明白,一开始你就不曾为难过我,虽然总是冷冰冰的面孔。”
“我不想和你太近。”她垂下长睫,迷茫而凄惶,“曾经接近我的人都死了,你和他那么像。”
“你说长相?”不想让她哀伤,他故意逗弄。
“不是。”她认真地分辨,“你们性情很像,坚毅正直,有自己的原则,勇敢决断,才能出众。”
“有这么好。”他不禁失笑,“我居然没发现你这么欣赏我。”
她也笑了,淡淡地略带忧伤:“我一直很佩服,就像上好的玉,纵然掉进了污泥,某一天洗干净了仍是无价。”
“你也一样。”
“我?”素颜上的笑容添了些嘲讽,“我是纸,即使原先是白的,也早被墨染透了,一文不值。”
“看,你总对自己求全责备。”他半是责怪半是怜爱地捏了捏挺翘的鼻。
她渐渐收住了情绪,倚在他肩头发呆。
“别想走。”他清楚她在酝酿什么,“不然我会禁了你的武功,让四翼看着你,一步也不离开。”
面对瞪起的黑眸,他无可奈何地坦承:“知道我多想这么做,就算你恨我也不愿放你走,可惜你太倔强,不是能被人囚在笼中的鸟,真希望有一天你能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不值得,我什么也给不了。”除了麻烦还是麻烦。
他没有答话,低头吻住了冰冷的唇,轻如蝴蝶的触碰。缠绵厮磨,采撷着令人心醉的甜蜜,温柔地挑弄逐渐有了回应,她忘了一切,情不自禁地回吻,驯服地偎入怀抱。
无意中压住了伤口,贴合的身体突然一僵,她瞬时回过神,激情立刻转成了清醒。
“我没事。”疼仅是一刹,任由她拨开衣襟察看绷带,心底因她不自觉流露的关心而愉悦,见佳人又蹙了眉,他把头埋进青丝中谑笑,“能亲近你,我不介意这点疼痛。”
她怔怔地跪在床上,忽然吻过来。
那么深那么浓,缠绵难分,前所未有的激烈,引得他像着了一团火,正待翻身压住她,腰间猝然一麻动弹不得,连声音都被禁制,心立时一片冰寒。
她的唇色绯红,脸却极白,冰凉的手指描摹着俊朗的轮廓,目光留恋而不舍:“对不起,你和他的话我都听到了。”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见,细匀的颈项低垂。
“我不能让你为了我众叛亲离,将来你或我,总有一个人后悔。”
她从襟上解下玉佩放在他手心。
“会有另一个女人做你的妻子,她会被许多人羡慕。”经过这一段时日,她明白世上有些东西是很好的,虽然永远不会属于她,邂逅、经历,已是一种运气。
“你很生气?”凝望着喷火般的眼,忍住心底的酸楚勉强一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拎起玉坛短剑,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穿窗而去。
纤秀的身体消失在视野,枕边还遗留着清冷的幽香。
他紧紧咬牙,胸口涨满了恨意,从没有这样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