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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要从二十年前说起,”姜绍康说,“二十年前,董寿在京西书院读书,当时东轩也在,比董寿高一级。因东轩学业优异,被拔擢为学长。而那董寿,不学无术,日夜沉迷于声色犬马之间。那年冬天,董寿晚上下课后,趁山长和学督不备,悄悄溜出书院,到梨花苑寻欢作乐。次日一早,他从梨花苑出来,被东轩带着学督他们,在门口堵了个正着。”
“竟然有这种事?”
“是啊。那之后,董寿就被京西书院除了名,后来他们家倾家荡产,才买通翰林院,把他送进国子监。那董寿虽然勉强考过了科举,但毕竟根底浅薄,若不是投靠王修怀,焉能有今天?只是他一直对东轩又恨又怕,即使在朝堂上见了面,也不敢直面东轩。”
“不过,董寿虽然惧怕东轩兄,但今天押送那两车东西,又何必非得绕过御史台呢?”陶宗涣思忖了片刻,脸色突然变了:“会不会,是里面的东西对东轩兄也有不利?”
“这是必然的,”曹慎修平淡地说,“二月那次廷议,我当着陛下和各部各司的官长,指斥王相,那王相一向对我怀有戒心,经过廷议之后,定然对我恨之入骨。现在陛下的心思,是一定要把朱锦父子拿下,而现在,从中作梗的,也就只有我曹慎修了。皇帝陛下必然看我不入眼,但王修怀和秦士逊,势必会借机把我搅进朱锦的案子。”
姜绍康从来对政事不太关心,听曹慎修这么一说,不觉脸都白了:“那怎么区处?就没一个办法?”
“他们要除掉朱锦,而我要朱锦活着,那他们就只好连我一起除掉。”曹慎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让他们来,要来就来吧!朝中可以没有曹慎修,但北疆不能没有阳罗侯啊!”
“东轩兄,你可知道,仅凭这一句话,即使你和朱锦从没有过往来,也能让那王修怀抓住把柄,说你结交边将?”汪澍急得加快了语速,“台臣结交边将,那是重罪!”
“把柄?把柄还少吗?”曹慎修又端起一杯酒,“想当年,我一手为岳遵将军平反,那岳遵正是阳罗大营的忠武将军,是他朱锦的亲信!我虽然没有和朱锦见过面,说过话,通过书信,但如果想栽赃我,仅凭这岳遵冤案,就足够扣在我身上,定一个罪了!”说着,那一杯酒就倒进了口中。
“那不能!那个时候你毕竟不是台臣,只是地方的观察使……”陶宗涣说。
“台臣,呵呵,”曹慎修又倒了一杯酒,“平步青云,岳遵案,我,御史台。”他把那酒一饮而尽,“我不该做台臣,我就是,我就是看不得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匹夫!除了袖手空谈,一无所能。不像你!你白圃兄……”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你,文坛高才,名闻天下。你,南塘先生,勤于政事,通晓时务。你,沛然兄,红尘寄客,超然物外。和你们相比,不要说,那些老匹夫了!就连曹某,曹某都……”
说着,他跳过桌席,高声说:“白圃兄!借宝剑一用!”
“你们看着点儿他……”曹太夫人焦急地说。
“不妨,伯母。”姜绍康起身,从容地走到乐班前,要来一支长箫,递给站在桌席前的曹慎修:“东轩兄,唱个什么?”
“唱,唱,”曹慎修面庞和双眼都已经通红,掂着箫,醉醺醺地说,“唱《独漉篇》……”
“好,小弟陪你唱。”姜绍康从乐班那里又拿过一对铙,唱道:
“独漉独漉,水深泥浊。泥浊尚可,水深杀我……”
曹慎修含混不清地跟着唱起来:“雍雍双雁,游戏田畔。我欲射雁,念子孤散……”
此时,陶宗涣也拿着一只筑,参与进来。汪继坐到乐班一旁,怀抱一把胡琴,与乐班一同伴奏。
四个人,一人持箫当剑,一人击筑,一人扣铙,一人抚琴,同声唱道:
“翩翩浮萍,得风摇轻。我心何合,与之同并。空床低帷,谁知无人?夜衣锦绣,谁别伪真?刀鸣削中,倚床无施。父冤不报,欲活何为?猛虎斑斑,游戏山间。虎欲齧人,不避豪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曹慎修仰天狂笑,持箫对月,惊得那林间的啼鸟,惨叫着远远飞了出去。
曹琚呆呆地望着父亲的醉态,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父亲有这么一面。一时间,他感到自己心头也充溢着千言万语,满心话头,无从说起。他偷偷看向蕊初,蕊初也凝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心中都感受到了对方受到的激烈震撼。
——
第二天清早,清园大门打开,陶宗涣整理了一下从姜绍康那里借来的衣冠,坐上了马车。
“南塘先生,回府上?”姜家的车夫问道。
“不,去南口大街。”
马车在南口大街的一个宽大的院落前停下。陶宗涣走到门前,抬起手,敲敲门。
“表老爷,”开门的人问候道,“请进。”
“老爷起来了么?”他问。
“在看书。”
他跟着那名家人,走向宽敞整洁的小楼。还没走到楼下,楼上的一扇窗户推开了。
“你还是来了。”楼上人淡淡地说。
“表兄。”陶宗涣仰头,向楼上拱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