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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
清早,当曹琚尚在半睡半醒之间,就听到父亲那中气十足的嗓音,在庭院中回响。
曹琚用双手吃力地支撑起自己疲惫的身体,半靠在床上,隔着花窗,看到父亲那穿着黑色旧袍子的高大背影,在庭院里徐徐走动。
不知为何,父亲最近总爱吟诵东汉人张衡的这篇《归田赋》。尽管他从来不在家中讲起朝堂之上的事情,特别是在自己面前,更是只字不提;但曹琚还是感受得到,父亲最近在朝中遭遇了一些挫折。
曹琚今年十七岁,是御史中丞曹慎修的第二个儿子。他身材颀长而瘦削,面色苍白,那是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卧病在床所致。直到现在,他的身体仍然有些瘦弱,清丽的面庞略显苍白,反而显现出一种羊脂玉一般的秀色。京城里的士子,不知从谁开始,传出这样几句歌谣:“城西峭壁,玉树双生。不畏孤远,偏好清风。”峭壁,自然是指刚正廉洁的父亲曹慎修;“玉树双生”,就是指的曹珌、曹琚兄弟了。
春风吹进窗棂,吹得曹琚脸上凉丝丝的,在父亲的吟咏声中,他想起了在典州的家乡。典州地处南国,春天来得总是比京城更早一些。此时此刻,家乡想必已芳草连天了吧!
四年前,他离开家乡,跟随入京为官的父亲来到京城,其间再也没有回去过,不知家乡风物,现在是什么样子?
“琚儿,不要总是躺着,”母亲钟氏掀开门帘,手中提着一壶热汤,“起来走走,今天暖和。”
“好,母亲。”曹琚答应着,掀开布衾,在母亲的搀扶下下了床,穿上鞋子和外衣。母亲兑上一盆水,他洗了脸,对着盆子里的水,将那一头凌乱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插上一支木簪。
“母亲,我来吧。”他伸手制止母亲去端木盆的手,抢先将木盆端起来,母亲赶忙掀开门帘。他迈出卧室,走到天井里,将剩水倒在西墙下的沟渠。
倒水声传入曹慎修的耳朵,他停下吟诵,转过头来。
“琚儿,你起来了?”
“父亲,”曹琚放下木盆,来到父亲面前,向父亲拱手问道,“儿在卧房,听父亲反复吟咏这张平子的《归田赋》,似乎是心中有不平事?”
曹慎修那略显黧黑的面庞上显现出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伤感,嘴角也不觉蠕动了一下,曹琚都看到了。很显然,父亲心里有太多话想说,但又不愿轻易开口。
父亲的目光转向墙外的那株老槐树,春风吹拂,枯朽的枝条上长出了黄绿的嫩芽。他将手中的《昭明文选》收起来,纳入袖筒,背过双手,没有直面儿子,沉吟了许久,方才问道:
“琚儿,如果为父不愿为官,带着你祖母,你母亲,和你兄弟二人返回典州乡里,你可愿意?”
父亲果然是在朝堂上有所不慊。曹琚心想。
“儿若要回典州,勤事农桑,侍奉祖母,承欢膝下;日夜读书于东轩,听受庭训,自然比在这京城要好得多。”
“你能愿意最好。”曹慎修欣慰地望着他。停了一下,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你今年十七了,离任之前,为父还要到你姜世伯府上去一趟——你也该成亲了。”
曹琚的脸上刹那间泛起一片隐藏不住的欣喜,这也是他刚刚听闻父亲提起要辞官归隐时,心中唯一纠结的事情。
曹、姜两家同为典州集庆府桑沃县人,自本朝开国之初,两家就建立了密切友好的往来关系。到了他这一代,从孩提时代起,就和姜家的女儿蕊初一同玩耍。蕊初的父亲姜绍康长期在京为官,四年前,当他们一家人入京时,姜家还特意委托他们将蕊初一同带入京城。
曹琚和蕊初的婚事,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由两家父母一同订下来的。多小呢?曹琚想了想,大概是自己六岁的时候,蕊初五岁。那时父亲还在集庆府学教书,和姜绍康家仅一墙之隔。两个世交家族自然来往很多,曹琚和蕊初也很快玩到了一起。
记得那时候,几乎每天自己还在睡觉的时候,蕊初都会兴冲冲地跑进卧房:“曹琚哥哥!曹琚哥哥!起来啦!”
曹琚往往会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朝向里侧,表明自己并不想起床。
但这样的态度并不会让蕊初意兴索然,她会在床前唱啊跳啊,还会拿一只从庙里得到的铜铃铛,在他耳畔叮叮当当地敲。那曹琚自然会受不了啦,就只好翻身下床。
那个时候,自己还是无忧无虑的,就像天真烂漫的蕊初一样。他们在蕊初家的花园里肆无忌惮地奔跑、戏耍,弄得一身土、一脸泥,姜家的下人跟在他身后,忙不迭地给他们擦脸、添衣。他们俩呢,就只管咯咯吱吱地笑,把所有童年的欢乐,都尽情洒在花园的粉黛之间,随着阵阵香风,远远地飘走了。
曹琚还记得,在一个晴明的午后,应该是初夏了,院子里开满了粉色的、紫色的、红色的花朵,点缀在浓郁的绿茵上,放眼望去,绽放得极为浓烈。曹琚和蕊初玩累了,并排坐在棠梨树下。曹琚手持一支短箫,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地吹起一支南朝民歌——《采桑度》。蕊初用稚嫩的声音,跟着他的箫声,唱道:
冶游采桑女,尽有芳春色。
姿容应春媚,粉黛不加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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