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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端方贵丽的才人他都看不上,眼光必然是极挑剔,甚至苛刻的。阿殷虽对容貌自信,却还不至于盲目,平常顶着这张脸来去,兴许能叫定王看得顺眼,然而扪心自问,却也没本事打动他的心。

    那可是皇家尊贵的王爷,是武将尊崇、战功卓著的杀神。

    而她呢,不过是郡主府上地位尴尬的庶女。

    今晚那突兀的亲吻,大抵是因喝醉酒,一时兴起的缘故。瞧他从秦姝那儿出来,不就是半眼都没多看她吗。

    真可恶!她是侍卫,又不是通房丫鬟,他说亲就亲了?迟早要把账算回来!

    阿殷暗恨,拉起锦被遮住半张脸,将定王的面孔驱出脑海。

    此时的定王,却坐在浮满冰块的浴桶中,眼前脑海,全是如画的眉目,和被偷亲后愣怔懵然的表情。

    阿殷次日如常往定王那边去上值,到得门口,才见外头站了数名军士。

    定王竟然也在院里站着,穿了身黑光铠,头戴盔帽,腰悬长剑,因为生得高大挺拔,便格外威仪。此时的他格外严肃,面上半点表情都无,正稍稍俯身同如松说话。四岁的孩子精神奕奕,穿戴得格外精神,仰头望着定王,不住点头。而在两人身后,则是同样披挂整齐的冯远道和夏柯。

    这大清早的,是要做什么?要去打仗也不必带上孩子啊。

    难道是要去请崔忱的衣冠冢了?只是怎么不见秦姝?

    阿殷大步上前,冲定王抱拳行礼,脸上也是同样严肃的表情,“卑职参见殿下!”

    定王起身,肩宽腰瘦,被那铠甲一衬,愈见雄姿英发。他看一眼阿殷,像是全然忘记了昨晚的突兀行径,眼中几乎没有波澜,“我带如松去墨城,路途遥远,你歇在这里。”见外头军士来报说马已备齐,便牵着如松抬步往外走。

    五六位军士呼啦啦的跟过去,不过片刻,就只剩阿殷独自站在那里。

    她满心以为定王既然路途遥远的带了秦姝来到北庭,便是要她亲自过去请崔忱回京。谁知道此时突然出行,却只带了个四岁的如松?秦姝都还没梳洗完呢,阿殷出门的时候还看见她的丫鬟出来泼洗脸的残水,想必秦姝并不知道定王这里的动静。

    想想昨晚“如松呕吐”的峰回路转,阿殷觉得,必定是秦姝做什么事惹得定王生气。

    只是定王也太能迁怒,既不通知秦姝,也不通知她,叫她今早白跑一趟。

    自从成为都督府的侍卫,阿殷做事便是勤勤恳恳,即便偶尔定王宽大体恤叫她休息几日,也是提早一两天过去上值。说不上形影不离,但只要是她上值时,定王出行总会点她随行,今日来这么一出,着实叫人心里不舒服。难道是为昨晚的一时兴起,定王自觉不妥,决定要远着她了?这可怎么行!

    闷头丧气的回到琪芳院,阿殷胡思乱想了好半天,没理出个头尾,索性去找隋铁衣。

    这位女将军风姿飒然、胸怀宽大,阿殷见着她的时候,便觉开朗许多。同她相处半日后,更是豁然开朗,将今晨的纠结揣测抛在脑后。

    是夜人定时,前往墨城的人马才回来,定王带着如松去了隋彦处,只有冯远道和夏柯率先回来歇息,却都是脸上冻得发青。

    彼时阿殷才辞别隋铁衣回来,路上碰见两个人瑟瑟发抖的模样,难免意外,“原来你们也会怕冷?”

    “亏得你没去。”夏柯搓着双手,脑袋缩在衣领里,说话都像是在打颤,“原以为巩昌够冷了,谁知道墨城简直就是冰天雪地。尤其中间那六里长的峡谷,又要翻一座山,那风冰刀子似的直往铠甲钻,披毛毡都未必挡得住,能冻死人!我手脚都麻木了,得赶紧拿热水泡泡。”

    阿殷听他描述,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旁边冯远道是曾经历过的,即便也冻得面色发青,却不像夏柯似的,只朝阿殷道:“殿下明日就要启程回凤翔,你收拾好东西,免得到时慌乱。对了——崔将军是定王的心病,他这些日子恐怕心绪不佳,做事多留心。”

    “记着了。”阿殷点头。

    次日果然启程回凤翔,比来时仓促许多。

    阿殷观察定王神色,也觉其格外严肃,自然不敢拿儿女心思来搅扰,抛了诸般杂念,只做个尽职的侍卫。

    回程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两倍,若遇见难行的路,定王便抱着如松骑马,命马车夫紧紧跟上,倒把里头的秦姝颠得七荤八素。

    五日之后,凤翔城已遥遥在望。

    定王却未入城,弃了官道绕城南下,天擦黑时抵达一处小镇,却未去客栈,而是进了处庄园。

    这庄园在小镇东南,不算太起眼,门口有两位老仆迎候,接了定王的马,便引众人入内。

    阿殷是随身侍卫,亦将马匹交给老仆,同冯远道、夏柯一道,脚步匆匆的随定王入内。转过两排飞檐翘角的屋宇,隔着片极大的空地,对面抱厦里有人迎出来,却是多日未见的常荀。他已然换了身行头,换下平常光鲜贵丽的锦衣缎衫,只穿件灰布长袍,见着定王,便带魏清等人上前跪迎,“殿下,末将恭候多时。”

    “打探的消息如何?”

    常荀请定王入屋内,冯远道和魏清带着阿殷、夏柯把守在屋门口,不许旁人靠近。

    这庄园到底比不上都督府,隔音不够,里头说话的时候,外头就能隐约听到。闲杂人都被拦在两三百步之外,阿殷站在门口,留神守卫的间隙里,便不可避免的听到定王和常荀的谈话。

    即便内容是推测预料到了的,等真听见详细时,阿殷却还是惊讶——

    常荀在定王走后便潜伏在此处,暗里留心眉岭的动静。那边的匪寨原本逃遁一空,待定王离开时,却陆陆续续有山匪回来,起初只是些不起眼的毛头小山匪,常荀按兵不动并未打草惊蛇,待得半月一过,暗里就有些匪寨中主事的回去,而其中有个人,竟是判流放后在烟瘴之地“身亡”的石雄!

    阿殷并不知这石雄是何人,听常荀和定王说了半天,才闹明白他的身份。

    当年景兴皇帝在位时,曾有过一位十分倚重的将领,名叫石盛。这位草莽出身的将军也算是个英雄,从普通的士兵做起,在西境十数年,积累军功无数,只是无人提拔,郁郁不得志。后来景兴皇帝不知怎么发现了他,加以重用,石盛也是当时排得上号的名将,对景兴皇帝更是忠心不二。

    后来景兴皇帝禅位给当今的永初帝,虽则皇位顺畅交接,石盛却藏有怨意。

    平常倒也罢了,这位大将军功高之后难免自傲,爱喝点酒。喝多了管不住嘴,便妄议朝政,数次对人说当今皇上登基,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逼宫,景兴皇帝是为顾全大局才禅让皇位,以保天下黎明百姓。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传到永初帝的耳朵里,自然惹得龙颜震怒,于是翻出许多石盛的旧账,将其斩首。其膝下满十三岁的儿子,全部流放东南烟瘴之地。

    石雄便是石盛的次子,据说当年流放后挨不住瘴疠,重病身亡。

    谁知道,如今他却摇身成了山匪,藏身在北地的匪寨中?

    除了石雄,常荀还报了两三个名字,皆与景兴皇帝有关。这么多景兴旧人藏在凤翔,姜玳又宁可舍了周纲、周冲两处大匪窝、拼着自己被处置,也要力保眉岭不被注意,后头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定王听罢常荀之言,语声愈来愈沉,愈来愈冷。

    末了,常荀问他将如何应对,定王便道:“前几日在北庭收到急信,父皇已派遣左武卫大将军樊胜暗中前来凤翔,届时与我会和,共决此事。眉岭藏奸已有铁证,切莫打草惊蛇,只盯紧即可。”

    “樊胜可是皇上的心腹!”常荀讶然,“皇上是从哪里听的消息,竟会派他前来。“

    “我虽请先生向皇上进言,却拿捏了分寸,火候不够。父皇如此重视,恐怕——”他声音压低,道:“是高元骁所为。”

    “高相不是与东宫走得挺近?”

    “高元骁与高相不同,可以审慎用之。”

    常荀默了半天,才道:“也是,若非皇上青睐的高元骁进言,皇上也未必就会信了殿下。”

    两人商议完毕,便各自歇息。因此前高元骁回京时带走了一半侍卫,常荀又分了些人手在眉岭盯梢,此时定王身边也只剩十名侍卫,加上左右两位典军,共十二人。此处比不得都督府防备森严,夜间更要加紧巡逻,便分了各自职责,魏清和冯远道各带四人在外围轮班巡逻,剩下阿殷和夏柯,轮流在定王宿处值守。

    ——这庄园后院里安排了秦姝母子,因雇了当地几名壮汉看守,又在夜间巡逻范围之内,倒也无妨。

    冬日天寒地冻,在屋外吹着寒风站半天能把人冻死。定王自非苛待下属之人,便命值夜的人到屋内,以免夜里受寒耽误事情。这屋子建得深,他寻常起居都在内室,议事又在西边宽敞的侧间,东边空置着,侍卫在此值夜,哪怕是开个窗户,也两不相扰,

    这晚阿殷如常上值,进屋后呵手才关上屋门,就见定王站在里面,像是在等她。

    这几日事多,两人还不曾单独说过话,阿殷见其眼神,心头一跳,抱拳问候:“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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