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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一语说罢,他转过身子,足尖轻点,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
于清冷的月色下,男人身形仿似一只受伤的彩蝶,乘光而飞,破碎而孤傲。
“若严!”杨冠玲哭喊,她伸出手急欲抓住那最后一缕光芒,可左脚一踏出去便因伤而身子不稳,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再抬头,却是为时已晚。
杨冠玲绝望地闭上双眼。
男人最后的语句回荡于孤零零的椒房殿。
他说,“从今往后,分道扬镳,莫再相见。”?少年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韦庄〈思帝乡〉
吕雉是记得的。
记得那年,春光明媚,那时的她不过还只是个青春少女,身穿着大红喜衣于颠簸摇动的花轿中内心忐忑。
落轿掀帘,清风拂动,回雪的杏花缤纷而落。粉拳出汗,拧湿了手绢,她紧张娇羞的抬头,望进了那双含笑眼眸。
兴许便是这一饷凝睇,因而夺走她的半生年华。
那时男人笑的是无尽风流,绛红喜服广袖被风吹得轻盈摆动,于一片欢喜道贺声中朝她走近,接着缓缓地牵起她的手。
“雉儿。”
出口的音调是满满的深情,抬手,抚去落于她肩头的点点花瓣。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有了永恒,未来的日子是多么的长,她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和他一起过。
纵使贬低身份嫁与又如何?她不在乎,她不在乎。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无奈,却是妄言。
***
秦朝末年,时值天下大乱。
吕雉跟村里所有妇女一样,无不祈祷自己出外打仗的丈夫能平安归来。
她日日夜夜期盼,却只盼见楚军人马奔来,而楚霸王项羽则把她掳到了两军阵前,以烹煮将之要胁。
“烹煮是吗?”
开口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刘邦,历经过折磨和羞辱,吕雉勉强的抬起了头,瞇起双眼努力想看清夫君的面容。
男人脸上似乎多了好几道伤痕了……没关系,等他把她救出来之后,她一定会好好照顾那些伤口……
“随便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只听刘邦这样开口爽朗答道,接着策马,大笑,毫不留恋的回头而驰。
达达达,马蹄声渐行渐远,吕雉内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随之带走,抑或者,是被践踏殆尽了。
再次相见恍如隔世。
这三年她也不知是怎么度过来的,只觉得那每日每夜如同有人把她强行浸入深不见底的深海里,而她死命挣扎,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快死了,可她不能放弃。
她一定要见他一面。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刘邦开口,动手抚了抚躺卧在床榻休息妻子的头发,尔后大笑了起来,表情得意,“你知道吗?那项羽在垓下一败,如今已自刎与乌江啦!”
“臣妾为大王高兴。”吕雉点点头笑了笑,笑得心满意足,终于,她又回到夫君身边了。
“这大王可不能再叫了。”刘邦蹙起了眉头,牵起妻子的手,“至今以后,我乃大汉朝之皇帝,而你则贵为皇后了。”
“诺,陛下所言甚是。”知晓男人并未如此无情辜负自己,吕雉笑得更是喜悦了,正要继续开口说话,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
“陛下不是说过要带臣妾出去转转?”
一名妙龄女子掀帘入内,一语啭出音调是娇柔若柳,来人肌肤如玉,朱唇水润,秀发如云高绾而起,美丽得不可方物。
吕雉笑靥凝结,一句放肆正要脱口而出,可只感手里热度远离,原先的暖意已然围起另一人的手,她是想碰也碰不到了。
刘邦一双眸子立马敛起了万分柔情,牵着女子的手紧握笑道:
“朕允诺的必定做到。”
一语说完,便搂着爱妾步出,头也不回。
于临走之前,她瞧见了,那女子刻意回眸传来的鄙视得意。
吕雉一刹那之间忽然眉目迷茫,感觉无限冰冷朝自己猛烈袭来。
不过更强大的,则是内心中如火般的怒意。
那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戚懿。
***
远方有嘻笑吟曲声传来。
未央宫椒房殿,这夜,又仅仅只剩她一人了。
吕雉端坐于椅榻上,纤指托起了茶盏,茶盖掩不去茶香。
连带她的面貌也看不清楚情绪。
不知是第几夜了……
吕雉轻闭双眼,备感无力。
有时她会觉得自己很傻,明知等待的人始终不会到来,却依旧盛装打扮,她不奢求他能陪她一晚,只期待被瞧上一眼,只是一眼。
可男人却总是无视而过!
“啪──”
一瞬间的恼怒不甘强硬灌进吕雉脑海之中,广袖挥落,破碎青脆,裂得彷似她的心。
“母后!怎么了?”
一个看似差不多八、九岁大的男孩儿听见了骚动便下床赶来,一瞧间满地狼籍,立马奔向自己母亲,小小的手臂却是大大的拥抱,他童言童语道:“母后……您别生气了……您还有我……不要难过了……儿臣今天读了《论语》呢!您来考考我,我背给您听……”
“盈儿好乖……”吕雉吸了吸鼻子,慈爱的一笑,她轻拨儿子的发,随即一叹,心房有些揪疼,想想身为太子的儿子个性是那么地善良,在这险峻的后宫之中必定要好好给于保护。
如今,她也只有他了。
可谁知道,她所担忧的却比她所想得还要更快──
“废太子盈立赵王如意。”
一日大朝,刘邦忽然这样宣布,满朝大臣听了莫不一惊,连忙跪成一片,恳求万万不可。
当时吕雉正隔着布幔侧耳偷听,登时怒极攻心。
夫可让,子不可夺!
吕雉大迈步伐,一走进殿内,便是一记耳光要朝殿的主人抽去,可却被闪避而开。
戚懿大笑:“你平常不是挺沉得住气的?还以为你老了呢!怎么?今儿个一来便如莽夫般动手动脚的?”
“你这阴险的小人!”吕雉瞇起眼眸,忿忿而道:“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仗着床笫间得宠而媚惑陛下──”
“是囉!我就是吃了豹子胆!就是媚惑陛下了!”无礼的打断吕雉的话,戚懿微笑,笑得过份嚣张,“这又如何呢?任谁都知道我的如意神似陛下!更能当一国之君!哪像你那懦弱无能的儿子,又更者是连媚惑也无法媚惑的你……”
“你──”吕雉气结,出手便又是一巴掌呼去!
这次倒是不折不扣的打在戚懿脸上,一声作响,俐落干净,可同一时间伴随的却是四字,陛下驾到。
“吕雉!你疯了不成?”
一时之间,目昏眼花,只感被人猛烈一推,吕雉差点跌坐在地上。
“就算妾有什么不是,皇后也可以斥责于妾,何必如此掌掴……”戚懿泪滴如珠,姿态楚楚可怜的依附于刘邦怀中。
吕雉倒只是冷眼凝视着两人,面庞看不出喜悲,可开口嗓音却出人意料的怨毒:
“总有一天,你加诸于我母子俩的耻辱,我绝对让你一一奉还。”
“吕雉!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刘邦怒气盈然,玄色广袖伴着手的动作轻飞,迷濛之间竟让她想起当年大婚。
那时男人的袖子,也是这样飞舞。
她整个人都被打得向旁边歪侧了一下,缓缓的有血丝从唇角渗下。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不能羞……
吕雉双手紧握,散落凌乱的头发掩不去其眸子中的刚强坚毅:
“你要废我可以……可不准碰我儿子!”
一日,刘邦摆宴,召太子刘盈入宫。
废皇后及太子非易事,此次便是寻机会找刘盈差错,以之改立赵王如意。
谁知刘盈一进来,后头便跟着四位鹤发头颜的老者,乃是秦末便隐居的商山四皓,此时皆表示要追随太子,助之君领天下。
刘邦已然知晓太子羽翼已成,如意是无望为君了。
兴许是彻底无望了,过没多久这汉朝的开国君主便与世长辞了。
看着自己儿子顺利登上王位,吕雉不免冷笑,终于,她能好好向那对母子报仇了。
可总觉得,心里有些空空的,似是少了一块很重要的什么。
她不禁把手抚于胸口,闭起双眼静静的听。
此时的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啊!那根本不是少了一块,而是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