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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北归的候鸟,终要回到属于她的荒漠。
虞小婵再次接到邻市警方的电话时,她正在家里收拾复职飞行的行李。
因为先前在湖滨路上调取的监控里,机车男子一直戴着头盔,警方无从辨认对方身份,于是又扩大了排查范围寻找新线索。
警方根据湖滨路上一个胡同口的监控视频,找到了机车男子摘掉头盔的正面照,将视频截图发送到了虞小婵的邮箱,随后打来电话说明了案件的进展情况,并提醒她和家人查看邮件,仔细辨认是否认识嫌疑人。
她配合地答应下来,打开电脑登录邮箱,点开附件,看到照片时却傻了。
视频截图里男人将摩托车停在深巷,颀长的身形被笼罩在墙影之下,摘掉机车头盔正在灌矿泉水。画面并不清晰,为了掩人耳目,他甚至故意将自己装扮成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模样,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邵颍川。
她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几个月前,她将车子抛锚在西北无人区的那一晚,他也是如此装扮。
电话另一端的警务人员又说了什么,她全然不知。最后在对方再三追问她是否认识视频里的男子时,她才回过神来,匆忙撂下一句“不认识”就挂了电话。
她说了谎。
电脑屏幕上,被她放大的截图清晰显示着邵颍川的脸,她怎么都没想到,上一次洛堰湖一别,再看见他的模样会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他不是缉毒警察吗?怎么会和贩卖毒品有关?又为什么要栽赃陷害她的父母?
问题接二连三地跳落在她的神经线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忘了还要继续收拾行李。试着联系他,对方不在服务区的提示音让她醒悟过来,邵颍川的行踪不定,又岂是一通电话可以找得到的。
此事严重,她纵然毫无头绪也没敢告诉其他人。
她整夜辗转反侧,其间好几次想打电话给季菏泽,听听他的分析,但到底还是不敢将此事声张出去。
第二天复职飞行,天没亮虞小婵就醒了,一直到傍晚出发时间,她才勉强打起精神去洗漱,最后顶着两个严重的黑眼圈魂不守舍地出了门。
她知道自己没休息好,脸色很差,趁等电梯的时间掏出口红对着相机自拍模式补了个妆,却在镜头里意外捕捉到了背后转角处一闪而过的身影。
可是等她回头定睛看去,那里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
她劝慰自己别疑神疑鬼,可是等她快走到小区门口,又突然被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叫住。
“姐姐。”是一个很可爱的大眼睛男孩,他摊开手心,“这是你的吗?”
小男孩的手心里躺着她等电梯时用的那支口红,应该是她刚才补完妆手忙脚乱地掉在了哪里,被这个小可爱刚好捡到。
她拿回口红,从包里掏出一颗水果糖犒劳小朋友:“谢谢你呀。”
小男孩却乖巧懂事地摇头,说:“不用谢,是那个大哥哥让我给你的。”说着转身指向不远处的花坛,“咦,怎么不见了,刚才还在……”
虞小婵心里一沉,抓住小男孩的手,急问道:“什么大哥哥?”
小男孩老实说:“就是一个大哥哥,很高,很帅,他还给了我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里面还有我喜欢的卡通人物图案!”
她低头看了一眼口红,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鬼使神差地拔开帽盖,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藏进去一张纸条。
字条简短,被卷成一团。
她认得上面的字迹,和那张提醒她吃药的便利签出自同一个人。
字条上写着:今晚7点,Zip美术馆。
虞小婵的心里像突然被人揣进来一只兔子,怦怦直跳。她低头看一眼腕表,连纠结都没有,就心虚地把字条紧攥在手心里,打电话给领导说家中临时有事,飞不了了。
常水这座旅游城市,拥有独特的城市风情与文化,诞生了许多才华横溢的文人,艺术气息浓郁。Zip美术馆坐落在地段最为繁华的新城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举办不同主题的展览,深受附近艺术学院学生的追捧。
她从家里赶过去要半小时。她不敢耽搁,回家放好行李,出了小区就拦了一辆出租车。
虽然不知道邵颍川和爸妈这次的事到底有怎样的关联,但此时解开谜团的步骤就摆在面前,她不可能视若无睹。
正是晚高峰时间,路上堵车寸步难行,她坐在后车座上心急如焚,生怕迟了就错过什么。
她在手机端安装了查看监控的软件,途中调出了一个小时前家门口的画面。
果然,有一个头戴鸭舌帽的男人在门外走廊徘徊。虽然看不清楚正脸,但他身上的衣服她是认识的。在洛堰湖那一晚,因为昼夜温差大,邵颍川随身带了这件外套。
暮色四合,窗外车水马龙,一盏盏街灯掠过头顶。
途中遇到接二连三的红灯,等她抵达美术馆已是7点一刻。此时华灯初上,商业圈正是一天之中最喧嚣的时候,白天热闹的艺术园区此时却人迹罕至。美术馆已经闭馆,售票处空无一人,但展馆的侧门是敞开的,厅内暧昧的灯光透过茶色玻璃照出来,衬得她的杏黄色高跟鞋格外温柔。
她从侧门翩然而入,头顶的感应灯霎时亮起。
她走进来的瞬间,侧门仿佛被暗中操控似的,缓缓合上,落了锁。
虞小婵来过这所美术馆,它的创建者痴迷黑科技,修建时融入了先锋设计。她对内部构造还算熟悉,越往展览区的方向走,灯光越是晦暗。这个时间,馆内除了她,再没有别人,周围阴森森的,她多少有些害怕,心里打着鼓,脚却不听使唤,只管往更深不见底的地带探去。
美术馆这一期的主题是“宇宙和未来”。初进展区,迎面就是一颗悬在半空的月球,投影仪将一抹跳动的影像落在月球表面,好似有节奏的心跳。这节奏却不是机械僵硬的单一节奏,而是随她的脚步轻重微妙地变化着。
月球背面是一扇隐没在黑暗中的电子感应门。门后的空间四面环墙、穹顶奇高,是这座美术馆一向被人称道的5D体验馆,体验内容会随馆内主题而变化。
虞小婵和宝澄来过一次,当时某奢侈品牌标新立异地将新品发布会定在这里,顺势便与美术馆合作了为期半月的主题为“女人的衣橱”的展览。斥巨资打造的体验馆与平时去电影院观看的百元4D影片不同,置身其中仿佛真的坐拥华美衣裙千万件,伸手就能触及垂涎已久的包包。
邵颍川的字条简短,只有时间地点,其他一概不知。她鬼使神差地来赴约,也只能毫无头绪地按照美术馆的格局一个不落地逛下去。
为了契合主题,体验馆模拟了浩瀚宇宙,她的脚下汇聚着缓慢流动的星云,银河就在眼前,恒星与她擦肩。往常开展时间,体验馆里一向挤满了游客,倒不觉空旷,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待久了好像真的被抛到了宇宙中永无止境地漂流。
虞小婵有些不安,不想在这里过多停留,背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因为惊吓本能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看清楚是谁。对方的力量却远在她之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牢牢钳制在怀,按压在了墙面上,然后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手指沿着她细腻的手心,滑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这瞬间的柔情,让哽咽在喉的呼救无处安放。
“是我。”他说。
轻描淡写,没有过多的解释,就像他昨天才离开她一样。
周遭的星云慢慢消失,模拟而成的景象逐渐变换成火红的山峦,像神话传说中的火焰山,绚烂的色彩渲染出神秘又危险的独特氛围。
室内的温度也配合着升高,虞小婵被禁锢得动弹不得,直到身体被他翻转过来。
在烈火炎炎的背景下,他的出现不真实得仿若梦中。
触感却是真实的。
邵颍川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的唇齿间留下了他的气息。
他从远方跋涉而归,带回一身风霜。他的手是凉的,胸腔是滚烫的,她甘心在他制造的温柔暴雪里沉沦,那么多堆积于心的疑问在这一刻都不再重要。她只觉得分开的这段时间,已是亿万年。
思念作祟,理智坍塌,她开始主动回应他的亲吻。
察觉到她的迎合,邵颍川突然将她放开,凝视着她,罗列她的罪状:“收到来路不明的小纸条却不报警。不找同伴,孤身来赴约。如果约你来的人不是我,你这时候大概已经没命了。防备心几乎为零,测试不及格,差评。”
虞小婵被他逗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恶意陷害她的父母。
她彻底放下了来赴约时的警惕,连说话的语气都含着笑意:“你的字我认识,我知道是你。而且上次出事后,菏泽帮我在家门口安了监控,我查过录像了,你在电梯口捡到了我的口红。虽然戴着帽子看不到脸,但你身上的衣服我认得。”
她说着,手摸索到他的外套拉链,“哗啦”拉到底,将手臂探进去,环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任性地狡辩。
邵颍川却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前阵子C航性骚扰案沸沸扬扬,他虽然不玩微博,但也看到了各种新闻媒体的推送,多少有所了解。网上到处传播着她放出来的视频证据,短短几分钟的视频里,江湛把她逼到无路可退,他看到后只觉得心急如焚。
江湛是她闺密的男朋友,这么道貌岸然的人就在她身边,她却浑然不知,她实在应该多些防备心才好。可是多日不见,此时却舍不得教训她。
能把她抱在怀里,听她笑嘻嘻地为自己的不及格分辨,原来是这么令人心情愉悦的事。他觉得有一束小小的烟花在心里粲然绽放,像他的心情一样热烈又美好。
他加重力道,将她搂入怀中:“字迹可以模仿,衣服可以同款。”
她气恼,伸手去揪他下巴上的假胡子:“你好烦呀,早知道测试这么严格我就不来了。”
他一把捉住她捣乱的手,识趣地哄她:“虽然测试不及格,但你能来,还是可以奖励一朵小红花的。”
她很吃这套,立马乖顺下来,伸手问他讨赏:“小红花在哪儿呢?”
“先欠着。”邵颍川拍掉她的手,将话题引向正轨,“约你来是有重要的事告诉你。最近执行任务遇到了死对头,有点棘手。”他担心电话被人监听,又担心直接找她会给她带来麻烦,想来想去只好做贼似的出现在她家周围,找机会留下见面的线索,也幸好她能捕捉到。
“这家美术馆的老板是自己人,知道我约了重要的朋友,闭馆后就帮我清了场,可以放心说话。”其实老板也算是警务系统里的工作人员,但时间有限,他来不及解释那么多。
虞小婵的重点错了:“重要的朋友?谁?”她不满,“我只是你的一个重要的朋友?”
“女朋友难道不重要?”邵颍川笑着反问。
她被撩得猝不及防,谈及正经事:“故弄玄虚约我来这里,要跟我说什么?”
他不再笑了,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关于你爸妈的案子,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邵颍川率先坐在地上,身体后仰,靠墙,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也坐。
虞小婵从前最讨厌被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面对不喜欢的人,眼睛都恨不得长在头顶上,把“讨厌你”三个字写在脸上,却在邵颍川的小动作面前立刻变得听话乖巧。
她感觉热,脱掉外套抱在怀里,挨着他坐下。
邵颍川这才注意到她没来得及换下空乘制服。
她好像格外适合红色,红色衬得她气色明艳。周围的山峦渐渐退去,转眼变成了沙滩,耳边还回荡着海浪的声响。室内的光线像清晨日出时的晨光,一丝一缕地蔓延而出。她这身一丝不苟的职业装扮,因被他吻花了唇妆多了几分妩媚,整个人的气质像古代神怪故事里,在寒冬腊月时节故意去勾引书生的小红狐。
他的喉结微动,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旁边挪了一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真正的职业是缉毒警察。但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的父亲也是一名缉毒警察。”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邵颍川第一次讲自己的事。
虞小婵紧张地屏息倾听,生怕落掉一个字。
邵颍川说:“三年前,我父亲为了打击金新月地区的最大走私集团而殉职。不久之后,因为毒贩头目康珈的蓄意报复,我的母亲也在一场煤气爆炸中过世。作为缉毒英雄的儿子,毫无疑问,我躲不掉被报复的命运。”
他潇洒地将外套和羊绒衫一件件脱掉,露出精壮的肌肉,那些或大或小的伤疤都是他侥幸活下来的证据。
他低头看心口那道险些夺去他性命的刀疤:“幸运的是,我曾九死一生骗过康珈和他的眼线,得以隐姓埋名,安稳度日。”
虞小婵曾在昏黄的台灯下看见过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原来它们的背后藏着那么多刀光剑影的交锋。
邵颍川继续说:“直到最近,我在边境执行任务时和康珈狭路相逢,我才知道,他并非真的相信我当年的死因。只是当年他被多方警力打击,这么多年只顾重振基业无暇追踪我的下落。他告诉我,我父亲生前拿到了他走私毒品最重要的证据,他相信这些证据在我父亲死后依然被人保存。而在他眼里,我父亲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可是让他失望了,我手上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的口吻云淡风轻,落在虞小婵的耳朵里,却阵阵心惊。
“被康珈知道我还活着没什么怕的,大不了就继续陪他玩捉迷藏。可是他牵制不住我,就会从对我而言重要的人身上下手。从前,我一无所有,随便他如何耍花招,可是后来……”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抬头看着虞小婵的侧脸,连语气都柔和了许多,“后来,我遇见了你。”
他说的不是情话,虞小婵听着却感到心口温热。
“康珈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为了制约我,他用你们一家人的安全威胁我帮他做事,我没有更好的选择。”邵颍川做好了和她坦然相对的准备,一鼓作气地说,“我答应帮他找到父亲生前收集的那些证据,并且交给他销毁,也答应了他提出的让我给新客源运送毒品的要求。只不过,为了更周全地处理此事,最后我把这批货放在了你父亲的车上,给邻市警方打了举报电话。只有这样,我才能避开康珈毁我声誉的陷阱,你的父母也不会被我的行动牵连,他们虽然被警方调查,但至少保证了性命安全,在警察的地盘上,康珈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让叔叔阿姨受苦了,对不起。”
他的境况危机四伏,甚至自身难保,却还在顾念她和她的家人。虞小婵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是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为了我不惜以身涉险,也谢谢你为我爸妈着想。”
她从小在安稳的环境中长大,连杀条鱼都不敢,他却是实打实地与犯罪分子刀枪博弈,不必深想,她就知晓其中该是怎样的险象环生。早些年她身边也曾有纨绔子弟的纠缠,同样都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有的人只知醉生梦死,挥霍人生,有的人却肩负重任,在黑暗里负重前行。她为他感到骄傲,也庆幸自己没有爱错人。
邵颍川却苦笑一声:“谢我什么,谢我们父子俩给你平静的人生带来灾难吗?”他低垂眉眼,不敢看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你,其实我父亲就是三年前‘614’爆炸案中牺牲的武程警官。”
此言一出,虞小婵有些恍惚。她茫然地看向他,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的讶异。
“为了调查父亲的死因,我收集了和那场事故相关的所有人的资料,也包括你。我没想过要涉足你的人生,可是你来了沙都,又刚巧预定了我的客栈。你是我父亲生前最后一个和他有过交集的人,所以我才动了接近你的念头,甚至后来让季菏泽配合,协助我住进你家里养伤。
“我知道每年清明节,还有我父亲的忌日,你都会去扫墓。一开始,我只想通过你知道我父亲死前的细节经过,没料到在你家养伤的那段时间,会被你吸引,让我心甘情愿地接受爱上一个人带来的风险。
“我明知道你我的世界天差地别,还是没能在洛堰湖那一晚,克制住想拥有你的冲动。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被康珈的人盯上,更不会被砸伤住院;如果不是我,你和你的父母也不会生活在危险之中。
“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靠近你。”
他的话诚恳又认真,听不出半分玩笑的意思,虞小婵只觉得脑仁“嗡”的一声。
与他相遇后的全部情节,如同被放大的影像在脑海里清晰可见,记忆深处武程警官的样貌也渐渐浮现,那么多支离破碎的片段终于拼凑完整,显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虞小婵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因缘际遇,又问了一遍:“你说你父亲就是武警官?”
意外和感激的情绪相互交织,她回想三年前的情景,眼眶不知不觉就变得通红。不是谁都可以幸运地和死神擦肩而过,一旦侥幸逃生,回想鬼门关那一遭劫难都是历历在目的命悬一线。
她的心情复杂:“对不起,都是为了救我,武警官才在那场事故中过世的。”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是感激,也是心疼,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哭。
邵颍川手忙脚乱地去擦她的脸,虞小婵却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她按住他的手,努力平复情绪,说:“武警官生前留下的康珈犯罪的证据,我应该知道在哪里。”
接下来,她的一句话仿佛一道利斧,石破天惊地劈下来,劈开了新的可能性。
她说:“这份下落不明的证据,三年来一直都在我手里。”
三年前,武警官把她从歹徒手里救下来的时候,偷偷塞给她一支手机,然后才把她推下舷梯。再准确一点,是一个摔坏的手机。当时她被突如其来的劫机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事后注意到这个手机时,新闻里铺天盖地都是武警官牺牲的消息。
她曾抱着好奇的心态想看看手机里面到底存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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