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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宋可如和徐建恒没有过多追问,褚恬借口洗脸,起身去了卫生间。

    她刚刚其实骗了宋可如。她确实做了个噩梦,而且还跟徐沂有关。

    她梦到徐沂穿着一件不知什么兵种的迷彩服登上了一架直升机。机舱里齐整地面对面坐着两排穿着跟他同样制式迷彩服的人,全副武装,每个人的表情都严肃极了,像是去执行一个特殊任务。

    直升机在空中飞了许久,最终盘旋停在了三千米的高空,下方是不知绵延多少平方米的森林。这时,机舱门大开,一个军官站在门口处冲里面的人大喊,让他们从这里跳下去。

    梦中的她吓了一跳,想对徐沂说:“别跳,危险!下面有雾,看不清楚!”

    可徐沂恍若未闻,从机舱口纵身一跃,身后的降落伞随之撑开。

    梦中的她像是松了口气,而后笑自己傻,都忘了还有降落伞了。然而情况却突然变了,降落伞逐渐脱离了徐沂的身体,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徐沂向下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失控。很快,穿过层层的雾霭,坠到了林海之中。

    怎么也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在梦中,她急切地喊着徐沂的名字,直到被宋可如叫醒,也没找到。

    回想起这番梦境,褚恬仍心有余悸。

    头一次如此惶恐,褚恬想好几天没有他的消息,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因为这个梦,褚恬一夜惴惴不安。第二天早起犹豫再三,用军线给顾参谋长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她想顾淮越是徐沂的领导,多少应该知道点消息吧。

    不巧的是,顾淮越也不在家,电话是严真接的,说顾参谋长下去检查去了。褚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在严真看她实在着急,便答应替她问一下,一有消息立刻通知她。

    褚恬应下来,挂了电话,忧心忡忡。

    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上午,终于在吃过午饭的时候接到了严真的回电,那边说徐沂临时被派去执行一个任务,具体是什么不能说,只是顾淮越向她担保,人一定安全。

    对褚恬而言,这说了等于没说。严真十分了解褚恬的心情,先她一步把抱怨的话说了:“算了,什么也别问了,不能指望从他嘴里套出话来。”

    褚恬在电话里笑了笑,有些苦涩。

    这边,接到妻子打过来的电话之后,顾淮越也有点担心徐沂了。

    倒不是安全问题,毕竟他清楚无论特种大队再怎么刁难这些兵们,也不敢让他们出事。只是这一次的淘汰赛形式有些独特。以往都是在特种大队内部自己组织的选拔,而这一次却别出心裁地将这些参选学员和特种大队的两个中队混编为蓝军部队的一支,一齐派到某合同战术训练基地参加刚刚开始的跨军区多兵种实战对抗演习。

    说实话,这招玩得有点缺德。

    毕竟这些参选学员们都是各军区选上来的尖子,以往都是专业蓝军部队的“重点打击对象”,现在突然变成其中的一员了,且不说适应不适应,万一在演习场上遇见老部队了,下不下得去手还是一个问题。

    不打吧,这算入淘汰赛一部分。打吧,赢了还好说,输了的话谁还有脸回老部队,不得被骂死?不少学员悟清楚其中的道理,纷纷开始骂娘。

    A师没有被抽调去参加此次演习,所以顾淮越只担心,万一徐沂真的十分优秀,被特种大队选走了怎么办。

    他承认,这是徐沂军旅生涯的重要契机,在特种大队这样的基层单位磨炼个几年是个有益的积累,有利于他今后在军队的发展。然而从全师来看,他还是希望他能留下,毕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过,想多无益,这不是他能够决定和左右的事。顾淮越收回心神,给军区通了个电话,得到了一个最新消息:参演的六大军区派出的部队尽数覆没,唯有S军区扳回一局,还是惨胜。

    顾淮越挂下电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心里更加笃定了。这下,这出戏可更精彩了。

    大漠深处。

    傍晚时分,信号弹升空,连日来响彻在这片大地上的一切声响终于都安静了下来。肆虐了好几天的狂风此刻也变得温柔了,化作雪花飘飘落下,覆盖住各种现代武器装备留在地面上的印迹。

    演习是彻底结束了,但各个参演部队并不是很轻松,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的总结会议。尤其是在这样的战况下,总结会很可能会变成检讨会了。

    蓝军部队虽然在此次演习中出尽了风头,但队伍也有不少折损,尤其是参加淘汰赛的学员们,演习结束,人少了一大半,多数都中途受伤或者被俘,按照淘汰赛规定,这已经相当于失去了资格。走的人太多,以至于他们这些剩下来的仅用一辆步战车就拉走了。

    当晚,他们在训练基地驻扎了下来。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安宁的夜晚,大多数人早倒床上呼呼大睡了。然而徐沂却睡不着,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起了身。

    掀开帐篷,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今年的雪,来得似乎格外勤。

    放松下来,徐沂到现在才察觉到冬夜的寒意,他紧了紧野战训练服的拉链,戴上帽子,去了亮着灯的医务帐篷。

    帐篷里,隐隐约约有人说话。徐沂进去一瞧,才发现是他隔壁床的李姓上尉,正穿着一身泥泞的军装嬉皮笑脸地跟小护士逗乐。

    小护士见有人进来,立马严肃起来了:“有事吗?”说着扭亮了桌子上的台灯,看清楚面前这人长什么样,微愣了下,而后直直地盯着他。

    徐沂全然没在意,只淡声说了句:“胳膊受了伤,来取个绷带包扎一下。”

    “伤哪儿了,先让我看看。”小护士说着去碰徐沂的胳膊,却被他躲了过去。

    昏黄的灯光下,这男人笑了下:“不麻烦你了,我自己能处理。”

    “自己能行吗?”小护士有点不乐意,见他不为所动,还是去给他取东西了。

    徐沂看着小护士的背影,轻轻松了口气。坐在一旁的李上尉对他竖了个大拇指:“不得了啊,这小护士我少说也殷勤了快一周了,也没见她对我这么积极。”

    连日的劳累,将徐沂的耐性都磨尽了,他什么也没说,拿了东西就离开了。李上尉倒也不生气,从小护士那里要了药水和药棉,跟着追了出去。

    他找到徐沂的时候,这位“有点个性”的陆军上尉正独自一人坐在训练基地的一个小山包上包扎伤口。他走过去,在稍微靠下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

    徐沂被砸个正着,看清楚他扔过来的东西,十分礼貌地道了声谢。

    看来这人也没这么难相处,李上尉笑了笑,问:“怎么伤着的?”

    “忘了。”徐沂抬高胳膊,借着探照灯的灯光查看伤口,“演习结束才发现。”

    “是啊!”李上尉感叹一声,整个人大字状瘫在了那里,“光顾着演习了,谁还顾得上疼?”他斜躺着,看着徐沂认真包扎伤口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不过你还真别说,这仗打得够痛快,平时哪儿有这把六大军区轮着虐的机会。”

    “现在是痛快了,你不想想回去怎么办?”如果他没记错,这哥儿们是J军区陆航团来的。

    J军区这回是彻底悲壮了,虚实两手都没玩好,步坦两条路都被切断了,最后发挥泥腿子精神野战强攻,还是惨败。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归因于蓝军强大的空中火力。

    李上尉倒是不在乎:“咱人都躺在这儿了,还想回去的事干吗?”

    徐沂轻笑:“这么肯定,一定能留下?”

    “留不下也得留,反正这陆航团我是没脸回了。”李上尉反问他,“你呢?”

    徐沂看着刚刚包扎好的胳膊,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是吧哥儿们?”李上尉难以置信地爬起来,“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咱来这儿受这罪是为了干吗?不就为了那帮人胳膊上那个臂章吗?”

    确实,如果放在以前,还真没什么好犹豫的。

    而现在,徐沂回望过去的这一周,竟然遥远得如同过去的那些年。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理想,也没有过不甘心,像是落潮后的大海,只余下浅浅的波纹。

    徐沂感觉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静过,他甚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望着簌簌落下的雪花,他突然有种冲动,他想念褚恬,哪怕只是听到她的声音。

    于是他站起来,脚步飞快地回到了帐篷里。李上尉跟在他后面,正琢磨不定他为什么突然半夜发疯,就见他拿起一个包裹走了出去。

    “哥儿们,怎么了?”他扯着徐沂问。

    “打个电话,”徐沂说着,笑了,“给我老婆。”

    B市市中心也下起了雪,褚恬结束培训后从酒店出来,看到地面上已经铺了层厚厚的积雪。空气寒冷却也清新,她轻呼出一口气,感觉肺腑舒畅了许多。

    低头看了下腕表,已经晚上10点多了,再去医院已经有些来不及,所以她准备先回家了。回头跟同事们告别,褚恬一个人步行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等车。有同事好心提出送她回家,被她一一婉拒了。

    反正到了家也是一个人,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坐公车慢悠悠地晃荡回去,看看雪景,也算是一件美事了。

    顾淮越的话,算是让她吃了个定心丸。可心情并没有松快多少,她只是担心,怕徐沂是借着这个逃避。转念一想,他若真是逃避,那天在电话里说的又算什么?不想说,又不得不说。其实,她最怕的是徐沂迫不得已,怕她纠结过度,伤害到他们的感情。

    深吸了一口气,她感觉到包里的手机振动几下,取出来一看是同事打过来的,问她到家了没。简单聊了几句,公交车来了,褚恬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公交卡打卡上车。一阵慌乱过后,她终于找了个位置坐下,电话那头的同事却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屏幕上只剩下一连串未读微信的提示。来自一杠三星。

    褚恬看着手机屏幕,感觉心像是被谁抓了一下,瞬间揪了起来。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坐稳,公交车一个颠簸就差点让她整个人跳将起来。褚恬只好抓住前面的座位,再低头时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她用手轻轻点开,看着那提示,心里有种不具名的难过。

    轻咬住唇,褚恬点开第一条,短短的一秒,只有两个字。

    低哑的男声裹着雪夜沙沙的风声缓缓地传了过来,他在那头叫她:“老婆。”

    因为信号实在算不上好,再加上那边的风雪声太大,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十分清晰,更不要说有多柔情蜜意了。然而等得太久了,又或是她根本就是这样没出息,听到这两个字,眼眶一热。

    褚恬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动容都憋了出去,点开第二条。

    “本来想要给你打个电话,只是时间太晚,怕你已经入睡。也许这样的方式更好,我能好好地跟你说说话。我看到手机上你的未接来电,对不起恬恬,让你等了这么久。

    “这些天一直在大漠搞演习,我在蓝军部队,跟一群不知姓名只有编号的战友并肩作战,生平第一次对着曾经的友军放枪。今天演习终于结束了,看着信号弹升空的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很累。可是到了晚上却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你。我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向你求婚,我们在一起。想到再往前数一年,我们正好相遇,我控制不住自己地想。恬恬,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魔怔了。”

    他喃喃地说着,听得褚恬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颤。

    “我想你,却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木讷,沉默寡言,不知道什么叫听话,也来不及打草稿。所以我现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听了不要笑我,也不要怪我。

    “过去两年,我待你其实并不好。结婚之前,你追我,我躲你,所有人都说我不识抬举,放着那么漂亮的姑娘不要。结婚之后,我经常不在家,留你一个人,没法照顾你,还常常让你受委屈。有时候我自己也想,我真的就是个混账王八蛋。”

    听到这里,那种酸涩感又来了。有些委屈,如果只有她自己知道,或许还可以隐忍。可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尤其是她在乎的人,那么这份难过,又会被放大许多。对她而言,这个人就是徐沂。

    电话里,他的声音仍在继续。

    “可能,我絮叨的这些你并不愿意听,其实很久之前,我也并不愿意提起从前。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一遍一遍过着从前,在演习的间隙,在所有我能静下来的时刻。我曾对着自己说,忘了,都忘了。直到那天在电话里被你问起,才恍悟原来我一直都记得清楚。那一刻我彻底清醒过来,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好,关于我、关于大哥、关于孟凡、关于我们的一切。

    “我知道,我很少在你面前提起大哥。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他不在了,他所有的好对他人而言都没有了意义。”静默了几秒,他才又轻声说,“可是恬恬,我没有忘。”

    “可能你也听小姑说起过,在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忙着公司,我在她家住过一段时间,直到小姑的孩子出生才搬了回家,跟大哥一起住在老房子里。那时候大哥已经十三岁了,刚上初中,跟孟凡姐一个学校。我就在上这所初中的附小,每天中午跟在他们身后吃学校的食堂,晚上放学再一起回家。后来,大哥和孟凡姐考上了高中,我也跟着去读那个学校的初中。整整六年,我体会到了快乐,也真正明白了什么叫长兄如父。对我而言,大哥的意义甚至比父亲还要重。

    “后来,大哥考上了空军飞行学院。那么多人报考,真正被选上的只有二十个,大哥排在前五,连我都替他骄傲。也是从大哥进了军校后,我才对军队有了了解。他从学校给我寄了很多东西回来,有他穿旧的军装、各种军事杂志以及飞机模型,到现在我珍藏最久的东西,都是大哥送给我的。我想,他当时送我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可对于我而言却是一个新世界。也是从那时起,我憧憬参军入伍,保家卫国。虽然现在看来,青春期的自己真是热血过了头,但直至今天,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个选择。

    “高考的时候我报的军校,当时的事,你大概也都知道了。进入军校的第一年,我过得并不是太好,各方面都不太顺利。说得简单点,大概就是遭遇了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我打电话给大哥,说了几句丧气的话,被他批评了一顿。也是那年暑假,他让我去了部队,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大哥开飞机的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时自己的心情,大概就是当飞机起飞的一刹那,我感觉到血液在燃烧、在沸腾。这种感觉,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过了,所以记得也格外清晰。那时的我,有多崇拜大哥,就有多渴望成为一个飞行员。梦想,当时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他说着,轻轻笑了下,“我一心想着成为这个家里的第二个飞行员,直到大哥出了事。

    “大哥出事的时候,我就快毕业了,还面临着考核和分配。和所有人一样,我一开始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匆忙赶到部队,看到红肿着双眼的大哥的领导和战友,还有苍老憔悴的爸妈,我就知道,大哥真的不在了。那几天真是过得浑浑噩噩,也难过得后知后觉,抱着大哥的骨灰回到了家里,看到他留给我的那些东西,才放开痛哭了一场。”

    这话,听得褚恬心里也有些难过了。她也经历过亲人的离世,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她懂。

    “大哥牺牲之后,我的生活就彻底乱了。爸妈不想让我再回学校,想让我尽快离开部队。而且同时,孟凡姐也病了。她生病的消息,我是过了一个月后才知道的,考核结束之后我偷偷回去看过她一次,见到她时,我是真的被吓到了。形销骨立,你没法想象她当时的样子。那是我第一次去看她,去时她还在睡觉,第二次去的时候,她清醒着,看到我就尖叫着扑了上来,抱着不肯再撒手,一声声喊着大哥的名字。”他顿了下,“当时我慌了,拨开她的手,告诉她我是徐沂,我不是大哥。可她像是听不见,不管我怎么说,就是不松手。我没有办法,只好任由她这样抱着,等护士给她打了镇静剂,她慢慢睡着之后,才得以离开。”

    “经过这一次之后,我再也不敢去看她了。可没过两天,就接到了章晓群阿姨的电话,说从我走后,孟凡姐的状况就一直不好,之前是一直呆滞着不说话,现在则是每天都大喊大叫。她把情况说得很严重,我在电话里怎么跟她说都没用,只好又回去看了孟凡姐一次。这一次的情况,跟上次一样糟。等到孟凡姐睡了之后,章阿姨把我叫出去说了很多的话,她说她宁愿孟凡姐整天像个死人一样不吭声,也不愿意她天天这样情绪激烈地伤身体。她说希望我多来看孟凡姐,在她叫我大哥名字的时候,也不要反驳。

    “恬恬,这道理很荒谬,可我答应了。我并不是被章阿姨的话给糊弄住了,我只是在想,也许孟凡姐慢慢就好了,那时的她,一定能认出我。那时的我想得很天真也很乐观,可后来孟凡姐的情况却越来越糟,我也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我不是带她走出痛苦,而是让她在痛苦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却已经晚了。

    “我不仅害了孟凡姐,而且亲手给自己挖了个陷阱。我不知所措,但也不知道该找谁。因为分配的事,我已经很久没跟爸妈说过话了。我如愿留在了部队,不是空军部队,也不是特种大队,而是去了一个总部机关,清闲得不知道每天过的什么日子。我每天醒来,都要问自己好几遍:我为什么会在这儿?那大概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日子,频繁地出入医院,几个月下来连我带的兵都没有认全。列队集合时,我看他们的眼神,就跟他们看我一样陌生。那个时候,所谓的理想早就抛之脑后了。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半年多。直到有天小姑来看我,那天她哭了,哭得我觉得自己特别丢人。她跟我谈了一下午的话,后来告诉我说我有轻度抑郁。我不信自己就这么没出息,可也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正好连里来了新人,要给他们腾位置,我就打报告要求调走。我调去了T师的基层部队,虽然条件比总部机关差很多,但像个真正的兵。那种感觉,说夸张点,好得简直像再世为人。

    “到了新部队,我告诉自己该从过去走出来了。只是,那时的我还做不到一下子丢下孟凡姐不管。会经常利用周末时间去看她,每去一次,回来之后心情都会低落一阵子,我觉得自己真的尽力了,但就像是推着石头永远无法到达山顶的西西弗斯一样,我耗尽一生的时间,到头来可能做的是无用功。现在想来,小姑说得应该没错。那时的我可能真的病了,自作自受陷入了一个并不存在的怪圈,还从未想过走出来。没有尽头的自我折磨,难以治愈的心理顽疾,有时候甚至会想,也许这辈子就这样了,没什么理想,也别再抱什么希望。恬恬——”他叫她的名字,“在遇见你之前,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听到这里,褚恬心莫名颤抖了一下,似乎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第一次我们在农场见面的时候,我告诉你参加军地联谊对我而言不过是个政治任务。我没有骗你,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没什么资格去考虑恋爱,说好听一些,是我不想把最差劲的自己交给一个像你一样美好的姑娘。其实我心里清楚,我在害怕,怕你看清真正的我。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我说我不值得你喜欢。”他停了下,虽然只是很小一下,但她仿佛听见他喉咙哽咽的声音,“恬恬,那并不是敷衍,我一直都觉得,我配不上你。”

    “在我对你没有感觉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这样想法,我想你坚持不了太久,得不到回应就会放弃。可你没有,你让我连连败退,退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我在心里设想跟你在一起的可能性。刚萌生那个念头时的感觉是很美好的,清醒了我才意识到一点,我想我配不上你。我不得不用很久的时间说服自己:徐沂,算了吧。这句话,我也对你说过。那时我想,如果我们都能做到了也好。可是恬恬,我没有。我做不到,我想像程勉一样去肆意地喜欢一个人,我想拥有那样鲜活的感情。可是我不敢,我只敢在你酒后哭泣的时候偷偷握住你的手,一边厌弃自己一边又舍不得放开。

    “有一段时间,我没法面对这样胆怯矛盾的自己。所以我躲着你,甚至在听到你要回四川的消息时还松了一口气。但那只是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接连几夜的失眠,整夜的胡思乱想,并没有刻意地去想你,最后却都落在了你身上。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一周,第八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请了假去找你。在路上我准备了很多话,我想我该怎么告诉你这所有的一切,怎么劝你留下来,怎么给你妈妈治病。然而等我到了之后,却发现你已经走了。”说到这里,声音停顿了十几秒,才复有响起,“那一刻,我想,我真是活该。”

    “那天,我在你租房子的小区外站了一整天,我每问自己一次是否就要这样回到原点,心里都会响起同样的答案:不行,我做不到了。否定,肯定,循环往复。我甚至给了自己很蠢的一个选择,在天黑的时候去了一趟医院。我想看看自己是否还能留在孟凡姐的身边,我试着去吻她,可仅仅在额头上碰触了一下就让我恨不得给自己几耳光。我勉强不了自己,也不能去玷污孟凡姐和大哥的感情。无论哪样,我都做不到。

    “回去之后,我向营里申请了休假,可那年名额有限,营长批不了。最后没有办法,他给了我接兵的任务,将我派去了四川。到最后,我还是忍不住自私地去找你了,不敢再想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我什么都不敢想,因为我是个俗人,我只想幸福。恬恬——”他再一次轻唤她的名字,声线一如既往地温和,听得她有些想哭,“我不知道和我走到今天,过着这样的生活,你有没有后悔过。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曾有过,那我这样的一个人,你还愿意要吗?”

    微信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车子也缓缓停在了终点站。

    褚恬看着窗外的大雪,弯下腰哭得无声无息,却又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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