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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目露悯色,叹道:“如此说来,尔本为良籍。”
“良贱与否,于生死而言,无关紧要,若非为婢,奴已饿死。且太夫人、娘子待下以慈,奴之幸也。”阿茉颇感慨,“那年大旱,悲田坊孤儿众多,奴与阿慕、阿岳皆长于寺院,又为太夫人收留。高家大恩,奴没齿难忘。”忽然反应过来,连忙俯首请罪,“抱歉,奴不当聒噪,扰了五娘清净。”
此奴近侍几年,处事有方,令观音婢起居无忧,颇为得力。然于观音婢而言,此为奴婢本分,故未高看之。而今闻其遭遇,忽起怜悯,再闻其言,深觉此奴当以信重,毕竟奴婢虽多,常怀感恩者却少。观音婢因笑:“阿茉不必惊惧,为主不知近者遭际,我失责也。今后但有困难,尽可告我。”
阿茉受宠若惊,连连拜道:“五娘慈下,奴感激不尽。”
“不必。”
白鹘绕飞于庭,诸婢争看之,一奴笑道:“阿茉驯鸟有方,怪乎五娘看重。”
阿岳嗤笑:“雕虫小技耳。”
“汝善乎?”
“不善。”
“阿茉屡受嘉奖,又为五娘房中管事,汝必妒之。”
阿岳脸色微愠:“不过善于逢迎罢了,我不屑为之。”心中却想:身居管事又如何?五娘不过外姓女,终非高家正经娘子,日后出阁,其奴归属尚成问题。若是陪嫁,以五娘这般境遇,多半难在夫家得势,她可不愿受累;若是留家,又将重新配役,前工尽弃。故侍五娘以来,阿岳每每不郁,总觉前路黯淡。
阿茉驯回雪凰,投以精肉,再又放飞,雪凰冲向云霄,肆意欢叫。
无忌引客入门,望见白鸟盘悬,复又指引:“外祖母在花厅。”
庞卿恽收回目光,随入花厅,高母及鲜于氏在座。庞卿恽拱手问好,高母赐座,笑道:“士廉来信俱告,庞郎安心居此,以待任命。”
鲜于氏道:“无为馆尚有空房,卿恽与无忌为邻,可否?”
庞卿恽拱手谢道:“多谢太夫人、夫人厚待,烦扰之处,还请见谅。”又朝无忌道,“请多指教。”
无忌笑道:“庞兄无须客气。”因起身告于外祖母、舅母,“我先领庞兄去无为馆安置。”待得长辈首肯,乃出。
“上次世民提及庞兄,称赞不已。今日得见,无忌之幸也。”二人走在廊上,无忌说道。
庞卿恽惊讶:“弟识世民乎?”
“我与世民自幼相交。”
庞卿恽点头,难怪进门报名姓,无忌一脸惊讶。
“听闻庞兄以博士弟习学五经。”
庞卿恽颔首:“是也。某刚肄业,等候告身下达。大兴暑热难耐,故治礼郎盛情相邀,某得以避暑于此。”
无忌笑道:“庞兄学于博士官,弟如有不惑,可否请教?”
“请教不敢当也,早闻弟通经史、知律法,能与弟切磋学问,某之荣幸。”
无忌欣笑道:“妙也!届时邀来世民,三人同坐清谈,岂非快事?”
“此议甚好。”
二人自顾说笑,观音婢等人从回廊这边出馆,见阿兄有客,远望一眼,非是世民,故未注目,却见表姊不时回顾,因笑之:“非礼勿视。”
云阿连忙回首,低道:“大业五年除夕夜,汝记否?”
观音婢自然记得那夜傩礼,因是颔首。云阿道:“傩礼之后,阿耶携回一人,其伤严重。当时洛阳禁严,阿耶藏之车后,乃得出城。彼伤者正是方才之人。”
观音婢惊住,云阿又道:“阿耶携之回京,养伤于家,后失踪不见。我以为,此人或与建国门事变有关。”
观音婢点头,忽然笑道:“皆曰云姊浑,依我所见,却是面浑心不浑。”
云阿作势捶她,观音婢避之,乃道:“话说回来,倘真如尔言,阿舅知情否?”
“我亦惑之。若阿耶不知,昔错救逆贼,今引狼入室,岂非惹祸上身耶?反之……”
云阿虽未说下去,观音婢却已知其意。若阿舅知情,岂非……观音婢不可设想,阿舅所交皆名流,岂会与反贼来往?云阿见她了然,面色愁苦:“观音婢,自见此人,我百思不解,总觉阿耶深不可测……”
“先勿妄议,阿舅或不知情。至于此人,是善或恶、有何企图,你我觇其所为,日久辄知。”
“嗯。”
一连几日,云阿暗察之,除与无忌下棋、读书,即便独处,庞卿恽无非也是散步、习箭,并无异常之处。云阿暗自思量,莫非自己多心了?再观其貌,清彻爽朗,若非牵连谋反,倒也一表人才……反应过来,云阿蓦地脸红:此来本为观其所为,怎论其容貌耶?再抬首,漫步于前的郎君展眼不见。云阿快步上前,四处张望。
“小娘子每随于后,未知有何贵干?”
一句声音落在身后,云阿惊得回首,那人自拐角出,疑惑而看。云阿连忙否认:“妾欲回屋,路经此地。”
“原来如此。”庞卿恽也不予为难。
云阿见他满脸戒备,未免他起疑,因道:“去月郎君救妾一命,今见郎来家,欲再致谢,又恐郎君忘之,故而不决……”
庞卿恽细看之,眼眸一亮:“原是高小娘子,在下庞卿恽,幸会!”
“幸会。”云阿赶忙遁走,“妾将回屋,先行告辞。”
庞卿恽拱手相送,见她走远,自皮袋取帕展之,只见上有云山花雾绣图,其云纹卷绕而成,依稀可见“栖志云阿”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