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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治礼郎隐居多年,藏书颇丰,故来书阁一观。”
观音婢颔首:“阿兄何在?”
“伊取饮去也。”
“原来如此。”
阁中一时安静,观音婢进退不是,世民亦觉尴尬,因寻话题:“高娘子欲观《晏子春秋》乎?”
“妾已观数遍,闲来无事,欲温故之。”
世民惊讶:“《晏子春秋》无非轶事戏闻,高娘子温故何为?”
问及读书,观音婢侃侃而谈:“《晏子春秋》非儒非道,不为后世所重,然其所撰晏子言行,每每读之,颇有启发。”
“比如?”
“比如有《景公养马》篇:景公有马,其圉人杀之;公怒,援戈将自击之;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请为君数之,令知其罪而杀之!’公曰:‘诺。’晏子举戈而临之曰:‘汝为吾君养马而杀之,而罪当死;汝使吾君以马之敌杀圉人,而罪又当死;汝使吾君以马杀人闻于四邻诸侯,汝罪又当死。’公曰:‘夫子释之,勿伤吾仁也。’——晏子以数马夫之罪,令景公知过,从而救下马夫,何其高妙。”
世民展卷而阅,见她竟能全篇诵背,一字无误,心下不禁佩服,因笑:“如此看来,晏子善知人心也。景公盛怒之下,难听谏言,然若助其怒,景公引为知己,遂愿听其言。及闻马夫之过,亦知己过,故而释怒。”
观音婢颔首:“正是。”
“世民……”
观音婢惊看世民,不可置信。世民转身,见无忌入来:“无忌。”
无忌见观音婢亦在,当即怔住。世民以其惊讶,笑道:“我曾遇高娘子,不想在此重逢。”
高娘子?无忌惑看妹妹,观音婢反应过来,连笑:“表兄会客于此,妾不叨扰了。”经过无忌时,表情凝重。
“高娘子乃汝表妹耶?”待她走后,世民问无忌。
妹妹去前目光凛冽,无忌因答:“是也,云阿乃我舅女。”
“云阿?”世民暗自思量,照理前月已见过,为何毫无印象?
“意为栖志在云山之曲。”
“治礼郎取名别致。”
无忌点头,引之去席。世民相随其后,犹自念着:“栖志云阿……”
观音婢急走于廊,心中又叹又喜,又气又恼,一时百感交集,心绪难平,以至未闻有人呼她。
“观音婢为何失魂落魄,莫非见鬼了?”云阿从未见她如此失态,挤兑笑道。
观音婢连连摇首:“暑热难耐,故急回屋。”
云阿见她脸色通红:“岂非中暑耶?”
“无碍……”观音婢连道,“方于桥上喂鱼,曝晒之故也。”
云阿指她怀中卷,一脸狐疑:“观音婢以书喂鱼乎?”
观音婢神色自若:“我先喂鱼,而后取书。午天酷热,姊不回屋?”
“尔先回之,我去后山捕蝉。”云阿想起正事,挥手跑远。
观音婢回阁观书,却久难心静,只因思绪转到旧事,倏忽清晰。犹记当年,她与世民或偕游洛水,或放歌原上,当时意气,如今思来,竟如此深刻。
其实,这几年来,观音婢偶尔也会忆及往事,然而此次忆来,却多了一份难言之羞。盖因年岁渐长,明白男女之别后,往日种种亲密,竟让人如此羞愧。观音婢闭上双目,刚才那张面容适时出现,轻易占据了脑海。回想他那夜一言一笑,难怪似曾相识。然而……彼时她咄咄逼人,且言辞恶毒,恐令他心有余悸,故方才言谈之间,略显谨戒。观音婢以书遮面,长长叹气。也不知辗转了多久,睡意逐渐袭来。
“世民……”观音婢止步。
世民转首:“为何不前?”
“足痛不能行……”
世民叹气转身,半蹲身子,指了指肩:“……来。”
观音婢欣然跃上:“世民善人!”
世民再次强调:“尔年幼于我,当呼以‘阿兄’。”
“不也。”
“为何?”
“‘世民’好听!”
小郎君讨好的声音软哝在耳边,世民很是受用:“……随你。”刚欣慰一笑,却被他一阵折腾。
观音婢抓其肩袖,作御马状:“马儿快快跑,送我早还家。”
“我非马!”
“尔属马。”
世民忿道:“敢用我为马者,唯汝也!”
观音婢得意哼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歌声渐飘渐远,消失在草原尽头。一缕夕阳忽现眼前,是阿兄接卷而起。观音婢避开他审问的目光,随意问着:“客人走了?”
“嗯。”无忌坐于榻边,问道,“为何谎称高氏?”
观音婢知难回避,因道:“那日偶遇,以其歹人,故我谎称高氏,谁知……”
“也罢,世民不知情,汝姓甚名谁,于伊而言,并无二致。”无忌安慰道。
观音婢却懊悔不已:“那日相逢,因有误解,我詈之禽兽,今日再见,颇觉失礼。”
无忌瞠目而问:“真耶?”
观音婢以卷掩面:“非止如此,我讽其何不速死……”
无忌捧腹大笑:“世民受尔垢詈何少耶?昔尔未悔,今何故也?”
观音婢自书后睥他一眼:“我说烦忧,兄却笑之。”
无忌连忙止笑:“不如……我道出实情,世民知是你,必不怪之。”
观音婢犹豫:“道出实情也枉然,男女终究有别,不比从前也。”
无忌点头:“确实如此。方在书阁,世民提及旧事,畅怀大笑。与其告之实情,莫如留作念想。”
观音婢心中一涩,转而笑道:“阿兄与独孤娘子现今如何?”
无忌叹道:“我与独孤四娘缘分已尽。”
观音婢惊问:“为何?独孤娘子曾誓尔不嫁,今改志乎?”
无忌摇首:“正是如此,我才避之,以绝其望也。”说着自嘲,“我一无家业,二无官名,吃住尚在舅家,何以许之?”
“阿兄……”观音婢知他远非表面淡然,心疼之下,却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