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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在,伊不敢也。”
观音婢颔首,半晌叹道:“阿娘所言甚是,与其受制于人,莫如出府……玉凤凰?”见她手执锦囊,笑颜凝住。
元娘笑道:“物归原主也。”
观音婢欲接,忽又疑道:“三嫂贪财,岂会予之于汝?”
元娘笑道:“我再三讨要,伊不胜其烦,故而予之。”
观音婢将信将疑,云阿见状,气恼道:“事到如今,尔何必瞒之?”
“何故?”
云阿道:“郑氏欲将元娘许给濮阳郡公之子。”
原来,年中在薛国公府,濮阳郡夫人携子归省,见元娘而悦,欲聘之,许以厚礼,郑氏自然满口应承。
观音婢惊讶:“孝期未毕,焉能嫁娶?”
云阿嗤道:“此其一也。其二,坊间曾传濮阳郡公丑秽之事,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郡公子好与市井儿斗鸡,岂是良人?”
观音婢颔首:“万勿从之。”
元娘凄然一笑:“我幼失双亲,不过任人主宰罢了,若非宇文家,便是张家、李家。且有从姑在,郡公府不敢欺我,姑姑无须担忧。”说着交玉凤凰于观音婢,“阿翁曾云,玉凤凰乃姑姑护身之物,不可离身。”
“元娘……”
“姑姑无须内疚,府中言我无用人,今我从于三婶,伊还玉于我,也算人尽其用罢……”元娘释然一笑,“我须回府,以免三婶察觉。”
送走侄女,观音婢紧握玉凤凰,伤怀往事之时,亦感慨当下。仿佛一夜之间,阿耶去世,她们被逐出府,元娘孤苦无依,倘阿耶尚在,也不至如此……这般想着,阿耶竟真来了梦里。
依然桃红柳绿,依然雅阁傍水,阿耶闲坐榻上,把玩着落雁弓。
“阿耶……”观音婢依然立在帷边,迟疑须臾,依至他膝旁,低声唤着:“阿耶……”
阿耶笑问:“谁惹观音婢不快?”
“阿耶必然长寿,是耶?”
阿耶微怔,继而顽笑:“汝未适人,我岂会死耶?”
观音婢埋首嗔道:“阿耶胡言!”
阿耶朗声大笑,依然声如洪钟:“汝岂不欲嫁人乎?”
观音婢噘嘴哼道:“凡夫俗子,非我所愿也。”
“何谓不凡?”
观音婢躺于其膝,掰其手指一一数着:“须有阿耶之奇谋、阿伯之姿仪、阿舅之才学、阿兄之度量……”窗外阳光穿过阿耶那只巨掌倾至脸上,晃得眼皮沉重,脑中现出一具黄金四目面具,观音婢喃喃道:“还须有天神之威力……”
“此奇人也!”阿耶笑道,“汝果不负我望,长孙晟之女也,须心志奇人!”
“然不知奇人所在……”
“奇人来也。”阿耶忽朝一人道,“我以爱女托汝,不可相负。”说罢身形消失,手中落雁弓飞向榻前之人,稳稳落在他手中。
“阿耶!”观音婢欲去追寻,却见那人伸手挽之,脸上戴着的,竟是那张黄金面具。观音婢缓缓伸手,欲摘下那副面具,一声天雷将手惊了回来。
“五娘!”小娘子尤惧雷夜,阿梨悉将烛炬点亮。
观音婢睁目,枕边一片湿漉:“阿梨,我梦见阿耶了……”
阿梨执之慰道:“五娘哭罢……自来高家,五娘未曾哭之,哭罢……”
观音婢低泣,阿梨轻抚其肩:“此处无人,五娘不如好生一哭,或能舒坦些……”
观音婢伏在她肩头,埋首大哭。阿梨轻声抚慰,感同身受。
“阿梨为何追随于我?”阿梨哄她睡下时,观音婢问道。
阿梨掖好被衾,闻言笑道:“奴幼失父母,无一亲人,幸得五娘善待,乃有安身之所。五娘虽为主人,奴却视五娘为亲。”
是也,人各有苦,比之元娘、阿梨幼无双亲,其母兄尚在,舅氏亦相亲善,何必自怜耶?观音婢动容,半晌说道:“阿嬭曾云,汝有一姊,尚在掖庭,汝非无亲人。”
阿梨怔然,幽幽叹道:“十年过去,未知阿姊生死……”
待小娘子入眠,阿梨轻步退出,自柜中取出沉香木簪,手指一一抚过“百千妙色”四字凹痕,喃喃道:“彼簪今安在……”
屋外电闪雷鸣,照出慢抚过沉香木簪上“无量光明”四字凹痕的干皱手指,安静的屋室良久响起一声叹息。
婢女问道:“彼簪即此簪哉?”
“是也。”老媪颔首,戴簪于花白髻上,缓缓叹道,“开皇二十年那场废立太子,多少亲人死别,多少骨肉分散……”说罢长久沉默。
婢女感同身受,叹道:“每场废立,多少人家破人亡……”
老媪见她眸色哀伤,慰道:“世事多变幻,人生总难料。道尽途穷之处,焉无峰回路转?不惧当下,无畏将来,玉汝于成也。”
婢女颔首,心下一阵感激。相识以来,老媪从未问她出身,而她也刻意不提。然而每逢迷茫之际,老媪总能数语宽慰之。有时,她甚至怀疑,老媪早已看穿一切,知她何所从来、欲往何处而去……
“大业六年三月,炀帝巡江都而去,留仲炽公镇守东都,其年十月卒官……”老媪不知婢女所想,转而叙道,“所幸后有文献公,促成先帝后之婚事。”
“福不唐捐也,听闻文献公深得先帝敬重,盖因文德皇后也。”
老媪颔首:“是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行善方能积德,德者,福之基也。尔谨记之,不论身居何位,须行善事,以留余庆也。”
婢女郑重点头,却未曾料及,当她一朝显贵天下,玩弄权利股掌之时,正是此句忠告为她挽留了最后一丝尊严……
思绪回到往事里,老媪深陷的眼眸复又迷离,口中轻轻吟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