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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平心中长叹,为何亲情于她如此遥不可及耶?哪怕临终之际,她仍须惺惺作态,以求胞弟怜惜……阖眼的那一刻,乐平许下心愿:但愿来世生在和睦之家……
回京后,皇帝以乐平长公主葬于定陵。
“太妃,贵妃至。”侍女在病妇耳旁低语。
施氏缓缓睁目,沈氏母女立至榻前,冷目相看。施氏冷哼一记,转面过去。
陈氏冷笑一声:“若非圣人遣妾视疾,妾岂会前来耶?”因径直落座,纤指抚了抚钗头金凤,“妾今宠冠后宫,比之姑母如何?”
施氏哼道:“贵妃再是得宠,也不过皇后扫除之隶,夫人昔掌后宫之政,焉能相比?”
“那又如何!南陈亡后,陈氏子孙多被流于河西,生活多艰,姑母奈之何?及妾承宠,圣人厚待之,陈氏宗属得还内地,官至郡令。若非妾之故,陈氏安有今日?”
“先帝多忌,恐陈氏在京为非,乃分置边州。如今陈人多有死亡,不足为虑耳!”施氏驳道,“再者,我母子获殊遇,享汤沐,夫人之故也。”
“太妃处处攀比,未知姑母领情否?”见她怔然,陈氏嘴角一丝蔑笑,“姑母执意投水,岂非太妃所逼耶?”
施氏猝然流泪,闭目不语。沈氏温言道:“太妃有疾,阿婤切勿言语相激。”
陈氏笑道:“妾为姑母不平而已。”因朝侍女道,“好生侍奉太妃,妾改日再来。”说罢领众离去。
室内安静如故,施氏缓缓睁目,首次呢喃着亡女之名:“静玥……”
几日后,宣华夫人生母施氏卒于颁政里,皇帝闻之伤感,以国太妃礼下葬。
观音婢这一觉睡得有些长,长似西域至大兴的距离。就在观音婢望见熟悉的乌头门时,婢女隐隐的低泣萦绕耳边:“阿郎刚走,五娘万不能再死……”
观音婢忽地睁目:“阿耶……去往何处?”
婢女喜极而泣:“五娘醒了!”
“阿耶安在?”观音婢盯着婢女,见其泣而不语,大呼,“快说!”
“阿郎……今早殁了……”
观音婢脑中轰然,倏忽闭目,眼角涟涟,颤抖的双唇发不出一语。
“五娘!五娘!”阿梨执手摇之。
心口的悸痛如此真实,疼得观音婢难以承受,一口鲜血洒至地上,红斑点点。
阿梨大惊,哇哇大哭,抱住小主人,六神无主:“五娘!”
“如此号哭,成何体统?”观音婢抹去嘴角血迹,颤悠悠起身。沉毅的目光看得婢女止哭,连忙扶之出屋。
“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
观音婢跌跌撞撞出屋,闻见一句句招魂声自正寝屋顶传来。深秋的阳光莫名刺眼,晃得人一阵晕眩,远处日头下,复者正手执阿耶所穿常服,面向北方一遍又一遍哀呼。
观音婢举步维艰,双腿全然不听使唤,心底企盼着声声呼唤能令阿耶魂归。及至屋内,阿耶躺在南窗下,仿佛只在沉睡,只须她过去轻唤一声,阿耶立会坐起,陪她说笑。
“吾侄狠心西去,老妇何以为生!”太夫人赶来,执之痛哭。
众人随之大哭,观音婢木然上前,缓缓屈膝,跪至阿兄身旁。抬眸瞻仰阿耶遗容,只见那张乌紫的脸上虽刻上岁月的痕迹,却掩不住昔日英武;深陷的双目虽是轻阖,却盖不住张扬神采;紧闭的白唇似乎只须轻轻一启,便会迸出洪钟笑声……想到阿耶因救自己而死,观音婢紧咬的下唇渗出一排血珠,却疼在了心尖。
一股温热自手掌传来,迷茫的眼珠对上阿兄哀伤的眼眸,手心传来一股力量,却非阿耶的力度。阿耶那双挽弓射雕的大手何等有力,玩弄阴谋于股掌之间毫不费力,而今却无力摊着,任人将匙状角柶插入齿间,再以燕几缀住双足,竟毫无反应。
观音婢木然看着人们将阿耶抬去下屋洁身栉发,看着一处处装饰被换成一色素白,看着一份份讣文分送出去,看着一拨拨僧道迎进来,看着一支支火烛点燃设燎……所有人皆在穿织忙碌,惟她一人跪坐房中,守着空空的床榻,任眼泪肆意流淌。
一场又一场的诵经声和鼓乐声一声又一声地回旋在耳边,震得心口一阵又一阵地悸痛。乳母曾说降诞那夜长孙府忙碌异常,阿耶也曾危坐于榻上守至入夜。如今却换了她独自守在空空的床榻,凭着他人诉说想象着父女二人初次相见的喜悦。
小殓之日,堂中帷帐哭声阵阵,阿耶已被换三称新衣,楔齿的角柶随之取出,葬于西阶西墙之坎,在以璧饭含、瑱塞耳并加以冠屦后,覆以素白殓衾。
观音婢跪于四姊下首,朝前来吊唁的宾客跪拜答谢,兄长们则迎送如礼。
五日后大殓,灵堂西阶之上,竹竿挑着写有“显考隋右骁卫将军长孙公之柩”粉书的九尺绛帛明旌在风中飘荡,亲友致襚助葬的车马束帛陈于寝屋,其中亦有皇帝遣使馈赠的赙赗之物。有司抬着裹了缁衾的阿耶入堂,并于东侧陈馔祭奠。及至入棺,主丧者三兄三嫂擗踊痛哭,在执事的协助下于棺内铺席置衾,其哀状令观者落泪。
安业痛哭着奉尸入棺,将要盖棺时,沉默多日的观音婢终是哭出了声,先是低声饮泣,俄而泪染麻衿,眼睁睁看着阿耶的面容永隔一木之下。
停柩既殡后,亲属皆穿丧服。观音婢任由婢女为自己穿上在腰间、蔽膝等处系了苴绖、绞带的连体斩衰裳,额上交叉绕着一寸宽的麻布条,满头乌发以一尺箭笄束髽,再包以布总,并手执一支高与胸齐的苴杖、脚着一双菅草所制的粗屦,如此成服后,与众人朝夕哭奠于停柩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