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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米外聆曲。一曲毕,彼妇望见世民,莞尔一笑,世民因叉手致礼。近处相看,世民颇感意外,彼妇不过二八妙龄,其夫发白似古稀,却容色甚少。及见妇腹隆鼓,更为惊诧。
“香砂?”
老者未闻笛声,睁目望见世民,起身揖道:“古老相传,凡闻此声皆至公辅,郎必辅国之材,当自勉之!”
世民略知尔朱荣之典。尔朱荣为北魏权臣,曾与父游天池,忽闻箫鼓之音。其父谓荣曰:“古老相传,凡闻此声皆至公辅。吾今年已衰暮,当为汝耳。汝其勉之。”其后,尔朱荣以河阴之变杀胡太后,扶植新帝,大权在握。世民以其顽笑,因道:“阿翁颇诙谐。”笑罢,又问,“阿翁采药至此耶?”
老者道:“是也。此地所出名药数十种,其附子、天雄药性最佳。趁雨期未至,我夫妇上山采之。”
近年以来,阿娘时发风疾,虽饵药不得断根,不定民间有良方,因问:“家母数患风疾,阿翁有何良方?”
“是何病症?”
“入春则疾发,初得恍惚烦闷,如今踞坐不得低头,医人诊为急邪风所中也。”
“唇面之色如何?”
“唇淡青而面微黄。”
老者道:“以春甲乙伤于风者多为肝风,急灸肝俞百壮,服续命汤即可。”说着取纸笔书之,交予世民,又道,“然不可大意,若唇青黑,面一黄一白者,此为肝已伤,不可复治,数日而死。”
世民惊住,急问:“能否治愈?”
“风者百病之长,善行而多变,因人动静,乃变其性,至其变化,乃为他病,入肺则为肺风,入心则为心风,诸如此类,无常方焉。”老者道,“某有苍耳散方,可治诸风。”
世民连问:“何为苍耳散?”
“苍耳散者,以五月五日午时,干地割取苍耳叶,洗曝燥捣下筛,阴干之,置大瓮中。用时可以蜜为丸,服十丸,计一方寸匕,次日再服。若身体有风处皆作粟肌出,或如麻豆粒,此皆为风毒出也。可以铍针刺溃去之,皆黄汁,出尽乃止,如此可缓病症。七七及九九之日,亦可采用。
“儿记之,多谢阿翁赐方。”
“小郎君何所从来?”二人问答毕,其妇一旁询道。
“儿本陇西人士,现客居静乐县。”世民如实答道。
妇人眸光黯淡:“小郎君口说洛下音,妾以郎自大兴来……”
世民连道:“儿也曾居京城。”
“是耶?”妇人喜色盈面,“汝知荥阳郡夫人乎?”
“未曾听过。”
妇人闻言叹息:“是也,京城之大,小郎君岂人人皆知?”
“若回大兴,儿可为打听。”
“万万不可!”妇人止之,“妾与郡夫人有过一面之缘,数年过去,郡夫人必忘之,此时打听,未免唐突……”
世民颔首,欲遗钱财,老者谢绝。拜别二人后,快马回返。
“尔又悔棋,无赖也!”什钵苾以手覆杯,不满嚷道。
秀宁掰其手,笑道:“方才失误,我重掷之,莫要小气。”
“不可!”小家伙摇首,脑旁两根细辫来回摆动,晃似货郎鼓,态度决绝,“再一再二不可再三……”
秀宁嘁道:“尔突厥人也,文绉学舌作甚?”
“身为突厥王室,焉得不学中原语?”什钵苾一脸得色。
秀宁趁其不备,忙将投子掷杯:“贵彩也!”说着飞快行棋枰上,眉角飞扬,“中原有句‘出其不意’,知否?”
什钵苾望向棋枰,两腮气鼓,俄而放声大哭,转身至父跟前,指秀宁道:“伊无赖!”
咄吉正饮酪酒,掌掴之,喝道:“堂堂男儿,哭甚?”
什钵苾吓住,遂止哭,垂首请罪。秀宁怜之,后悔不已。
“尔弟久不归,料为宫监所执……”咄吉却无疼惜,竟在幸灾乐祸。
“世民若获罪,尔指使之罪亦当连坐!”
“我回也!”
秀宁奔出帐,见世民主仆入来,喜出望外。
“左贤王渴否?”世民扬眉笑向咄吉,“天池水来也!”
“怎知此水即天池水?”咄吉轻笑。
世民解布袋示之:“此石得之行宫。”
咄吉仰头大笑,嗤道:“李世民,行宫之物难取,认输则已,以路边石代之,计穷乎?”
“左贤王识汉字乎?”世民手指石上字,反问之。
咄吉冷哼:“身为突厥王储,焉得不识汉文?”
其子什钵苾好奇,上前辩认:“六,王,三,川……”
“齐神武帝高欢昔幸汾阳之天池,于池边得一石,上有隐起,其文曰六王三川。六者是高欢之字贺六浑,王者意指当有天下,三川即河、洛、伊,洛阳也,北魏京畿之所在,意谓将有王命。后高欢果掌北魏国柄,专擅朝政,及子高洋称帝,追为皇帝。”世民唇角一弯,“之所以耽误过久,乃因寻此石也。左贤王如不之识,世民亦百口莫辩。”
如若否认,岂非自认不识典?咄吉因笑:“我岂不知神武帝耶?伊本为尔朱荣麾下将,后败尔朱氏,跃为魏国丞相,对否?然,取行宫之物乃为赢者,尔仍输矣!”
“左贤王果然博闻。”世民神色自若,“北齐立国,此石置于汾阳宫供奉,后国亡,周人弃于天池旁。焉非行宫之物耶?”
秀宁见咄吉哑口无言,笑望世民,嘴角轻撇。世民挑眉一笑,似道:彼咄吉可作弊取胜,我李世民亦可信口开河。秀宁因笑,再问:“左贤王岂吝良马乎?”
咄吉哼笑:“我突厥最是不缺良马,改日定当送至府。”
“多谢!”世民拱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