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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初落成的东京迎接着巡幸而回的皇帝。洛阳西控突厥、东抚齐鲁、北定辽东、南接淮扬,颇有天下独尊之势。历代帝王无不想据洛为都,然未能也。

    有隋之始,文帝即有迁都之意,因其屠尽北周宗室且迷信鬼神,在冤魂不息的周宫里如坐针毡。然天下初定不宜劳费,故只于长安二十里外的龙首原另建新都——大兴城。而今九州已洽、四海富有,新皇声称心奉先志,刚即位便诏营东都,大有完成历代帝王未竟事业之志。尽管皇帝下令务从节俭,然以显仁宫耗时十月、每月役丁二百万、周围数百里等数值,制度之穷极可见一斑。

    新都建成后,皇帝徙洛州郭内人及诸州富商大贾数万家、并调江南江北工艺户数千家以实东都。一时间,洛阳城内商贾云集,百业俱兴,颇有取代大兴之势。

    皇帝据洛为制,百官亦随之分房入住。其中,尤以肱骨大臣杨素最为风光,其获赐东京甲第一区,前后赏物不可计数,一时无二。

    秋阳拉长着人影走来,四人手掆步舆停在墨染瓦筒乌头门前,身服縗絰的楚公杨素歪坐于上,艰难抬眼一一看过左右阀阅上题记的赫赫功业。目光移至撗于两柱的额枋时,深眶里的微光骤然熄灭。

    仆隶鲍亨见主人微微抬手,朝众示意。入府时望向主人见之失意的“敕造楚国府”御书,心底了然。

    入府退服后,侍妾端来皇帝御赐的上药。

    杨素斜倚于榻,如常不肯铒药:“我岂须更活邪!”遣走侍妾,朝二仆道,“第十四章……”

    鲍亨等人亦不复劝,只道:“今太子薨,日后少不得临哀哭丧,阿郎身子不爽,少劳心力为好……”见主人闭目沉思,叹息一声,至案前抚琴。

    哀伤的曲调如泣如诉,萦绕在耳边,低叙着昔日直指荆南、长驱塞北的功业。纵使竭命相报,最终也不过一只烹狗……杨素嘴角苦笑,半晌缓道:“衔悲向南浦,寒色黯沈沈。风起洞庭险,烟生云梦深。独飞时慕侣,寡和乍孤音。木落悲时暮,时暮感离心。离心多苦调,讵假雍门琴。”

    坐于榻前的殷胄依言以草隶书之,鲍亨一曲奏毕,接过品道:“此组诗词气宏拔,风韵秀上,必为当今盛作!”

    杨素睁开昏眊的双目阅过,嘱道:“此十四章赠之薛番州,务必送达。”

    “诺。”二人俯首恭答。

    杨素喘息几声,须臾叹道:“鲍亨善属文,殷胄工草隶,本是江南文客,若非战败岂甘为奴?我已令玄感放谴尔等,除籍为良后自去为生……”

    二人喜极而泣,拜谢而去。

    次日,楚国公杨素薨逝的卜告传至宫中,皇帝正于西苑游乐赏玩,闻讯惊诧不已,却非惋惜:“医人昨云尚好,本以其一时难死。”

    “听家人言,昨日临哀后楚公昏睡良久,平旦而薨。”侍者奏道。

    “两日之内,太子、楚公相继亡殁,果是房陵王作祟。”太子昭来朝数月,将还大兴,乞留侍之。皇帝不许,太子每至阁前拜请,加之体素肥,因致劳疾,几日而薨。余人不知死因,乃曰房陵王作祟之故。皇帝人前泣涕几声,私下寻欢作乐如故。

    又因章仇太翼奏称隋分野将有大丧,而楚与隋同在分野,皇帝遂徙杨素为楚公,期以镇之。及其卧病,皇帝虽令名医诊候并赐上药,实则密问医者,唯恐不死。如今杨素已死,皇帝满意而笑:“楚公既殁,可无忧也!传朕敕令,赠素太尉公、弘农等十郡太守,谥号景武,葬送以厚。”因是举觞庆贺。

    仲秋的清晨寒露渐重,凉风拂过烛炬之列,仿佛幽魂在无声叹息。楚景武公杨素的葬礼规格一如生前殊宠,隆重而盛大,向世人宣扬着一段君臣善始善终的佳话。

    前来临哀的番州刺史薛道衡却知其中门道,感慨之余心有所悟。

    逗留多日将发番州,薛道衡请来故友相叙,席间不免论起杨素及其遗作。吏部尚书牛弘、内史舍人崔祖浚、房彦谦、治礼郎高士廉皆在座。

    “楚公一生以功名自许,为掌朝政排挤群僚,却不知名位已极必致恩尽情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矣。”薛道衡捋须长叹。

    牛弘亦叹:“功高震主皆如是也,所幸景武公病故及时,得以全身而退。”说着笑向房彦谦,“房公去官隐居,不为庙堂所忧,亦美事一桩。”

    房彦谦笑道:“牛公今为‘选曹七贵’,身居要职,岂欲箕山之节乎?”

    “惭愧也,我虽为吏部尚书,却未能专行其职。号为‘选曹七贵’,实则虞世基独专之,唯贿赂多者以进升。”牛弘苦笑,“若我言有益,以薛公之能,岂出番州乎?以士廉之才,岂屈治礼郎耶?以玄龄之贤,岂无济美佳话哉!”

    两位年轻人闻言连作谦状,房彦谦却听出满腔郁闷,因不复顽笑:“今之朝堂,主上征敛不休,失天下望,又王劭之流妖言惑听、虞世基等人独断专行,居高处要未必好事。”

    众人颔首,唯薛道衡连饮几杯,忽置觞于案,向众宣道:“我欲致仕也。”

    众人面色诧异,房彦谦则笑:“公正大不阿,此王纲不振之际,远离是非亦好。”

    薛道衡颔首:“狡兔死,狗烹也;飞鸟尽,良弓藏。昔景武公专掌朝政,高祖忌我与之亲善,遂去职权,令出襄州,辗转至今。如今年暮,莫如安享晚年。”

    房彦谦敬伊一杯,却知其怀才不见之苦。生于官宦世家,谁人不想一展才华,便说自己,也因进谏未得皇帝重视,遂隐蒙山以守其志。“入仕易,然遇明君难!”

    高士廉闻言一叹,牛弘亦叹:“先朝之元勋,景武公弃如黄钟,高颍不受重用,唯宵小之辈尸位素餐。如今薛公致仕,又失清流也!”

    房彦谦安慰道:“牛公切莫气馁,公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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