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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亮起时,终于传来尖细的啼哭声,微眯着的李渊闻声惊起,便见婢女急来禀报:“郎君,娘子诞下一位小郎君!”
“哦?”李渊喜上眉梢,捋须笑道,“二郎闻后恐会失望而哭!”前往产室探看,还未入内,便闻见妻子惊呼的声音:“何来獠儿,其非我子!”
“何故?”李渊掀帐入内,见婢女跪了一地,看产婆则面色惊诧,手足无措。
窦氏指着看产婆怀中襁褓,脸上的倦色变成嫌恶:“汝自看之,怎个丑异獠儿!我所生四胎,无一丑者。”
李渊上前一看,也着实吓了一跳。虽说刚落草的孩儿难辨美丑,然此儿丑陋异常。只见他肤色暗黑头大身小,皱巴巴的脸上耷拉着宽扁的塌鼻,细长的眼睛呆滞地翻动,犹似怪物。平复了心底的惊吓,李渊抱过孩儿来至榻边:“确是难看了点,或许年长会有改观……”
窦氏不甘心地再看一眼,继而彻底失望,连连挥手厌恶道:“此獠儿非我子!勿与我看,快拿开去!二郎,二郎何在?”
李渊见她情绪激动,遣人领来世民,又哄她道:“罢了,先且不看,由乳母养之,不见于跟前便是。”
“养之?”窦氏怒道,“此等丑儿养之何用?也不怕为人耻笑!”
“那该如何?”李渊为难道。
窦氏冷漠道:“弃之不举。”
李渊惊问:“此子,汝所生也,岂可不举?”
“不举者又非一子。”窦氏满心不耐烦,作势欲下榻来,“尔若不忍,我自弃之!”
李渊连阻之,妥协道:“我同意便是。”
“阿耶娘……”世民揉着惺忪的睡眼,由婢子带入。
李渊起身,背身过去:“我出外弃之。”
窦氏充耳不闻,连招爱子入怀,捧着那张英朗的小脸,且喜且泣曰:“所幸有汝……”
世民望向阿娘,抬起小手擦掉阿娘的眼泪,懵懂问道:“阿娘何所泣?”
窦氏叹笑:“阿娘一见二郎,喜极而泣……”
世民察觉有异,不再询问龙女妹妹一事,埋首于阿娘怀里,呵欠连连:“二郎困了……”
停留三日后,李渊夫妇始返岐州。因于产子一事只字未提,亲友间皆以孩儿夭逝,故也不便追问。
这日,窦氏于苑内观看世民姊弟习箭,一阵刺耳的婴孩啼哭闯入耳中。窦氏脸色骤变,起身而往。
世民见阿娘忽去,连掷弓矢于地,快步跟上。只见阿娘一反平常稳健之态,气急败坏地逐间找寻。
过往仆众见主母脸色铁青,一副拿人之势,皆是惊恐万分。
婴孩的啼声愈来愈亮,窦氏循声而往顿步房前,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一张丑陋的面孔适时现于脑中,耻辱之感迸至心头,激发出愤恨之力划门而开。
怀抱婴孩的侍媼惊怕地望着主母,浑身颤抖。
果然在此,窦氏怒上心头,瞪着她怀中的襁褓,踏步上前,冷笑道:“陈善意,何逆吾意邪!”
“妾……不敢!”陈善意匍匐于地,双手奉襁褓于跟前。
窦氏冷瞟一眼,暴怒的脸色随即怔忪。
“妾女今染热症,不适而哭,惊扰了娘子,罪该万死!”
怒意褪尽的窦氏忽然不解自己此时此举,只觉身心俱疲。无力地动动手指,转身而出。
陈善意起身张望门外,见人已离去,阖门入内,对大女道:“快移开手!”
小婢女将怀中襁褓交于母亲,换过妹妹,忧道:“若主母发觉,我们恐被逐出家门……”
陈善意亦发愁,叹道:“我去禀与郎君……”
李渊闻后长叹,他深知妻子心高气傲一切尚美,眼里容不下半点瑕疵。产下丑儿一事对其打击巨大,因是疑神疑鬼,就连他也懒于应付,常打发他去往妾处。
这般过了月余,窦氏好强的内心渐趋平静,也不再懊恼自己。一日,垂听侍婢汇禀家务时,妾万氏饮泣而入:“娘子!妾新有孕……”
窦氏漫不经心道:“既非头胎,何怪之有?”
万氏伏跪上前,哭道:“若是女胎也罢,然若男胎,万望养之!”
翻阅账目的手指立时顿住,窦氏叹笑:“阿万,枉汝随侍多年竟不知吾之苦心。往日不养妾生子,乃因献后见诸王及朝士有妾孕者,必劝上斥之。皇太子夺嫡时尚不举妾生子,时人多效其法,我亦为之。今献后已崩,自不必多此一举。”
万氏喜极而泣,不断叩首:“多谢娘子!”
此话虽半真半假,却也不得已而为之。当年方归李渊,上有严厉急暴的婆母独孤氏,旁有八面玲珑的三位长嫂,新妇难当之际又造化弄人,婚后七年窦氏一直不孕,为此她提心吊胆,步步为营。但有妾孕子,辄以李渊前途为由弃之不养,好在李渊于她言听计从。为防无子,窦氏又将随身侍女纳为妾室,欲其生子私养之。然而,万氏生下次女后再未受孕,且不久窦氏一举诞下男婴,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窦氏无声轻叹,陷入辛酸过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