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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的游廊上,闻见二姊呼声,烦躁之下诡计上心。于是纵身跃上阑干,四肢并用匿于梁上,意欲戏之。
脑中蹦出一串数字随着廊上渐至渐近的足音倒数着,待数至零,秀宁瞬间松开双手悬身倒立,将已作好的那张鬼脸赫然悬于来人面前,想着一向端庄的二姊即将花容失色,秀宁心底暗暗窃笑。然而,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并未闻见却传来一声低笑,秀宁一阵狐疑,定睛回神细看之时,却嘴脸僵愣起来。
只见立于眼前的并非二姊,却是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
柴绍本以为是只泼猴,正欲动手自卫,及看清是位小娘子,忙住了手。只见她仅凭双足挂住倒立的身子,眼瞪似铜铃,舌长如厉鬼,模样虽怪却也可爱。
“三娘……”“柴绍……”
秀宁因察近在咫尺的男子气息,翻身上梁攀沿而下,尴尬地望一眼那人,此时正面相见,竟比方才所见更有气度。
窦诞故作不见表妹失仪的窘迫,向她二人引荐:“此乃吾友,钜鹿郡公之子,柴绍也。”
柴绍正欲朝她二人问好,秀宁却昂首直问:“尔即闻名关中之柴任侠?”
柴绍见她不过一闺中娘子,竟于自己有所耳闻,惊诧之余拱手谦答:“微名不足道耳……”话未毕一道黑影凌空劈来,柴绍敏锐地避向一旁。再看适才所立之地,只见细长的马鞭一声响栗,地板立现一道鞭痕。
“三娘……”窦诞、绪宁俱是一惊。
秀宁收回马鞭,扬眉冷笑:“《墨子》有言:任,士损己而益所为也。任侠者,重义守信轻生死者也,尔何避之耶?”
未料竟是位难缠的小娘子,柴绍俯望向那双精明的黑眸,却也不敢轻视,恭敬答道:“然以《史记》言,任侠不爱其躯乃赴士之厄,故绍命当以救人。小娘子方无厄困,故绍无须赴死。”
秀宁理屈词穷,方是作揖笑道:“看来柴任侠并非胸无点墨的武士,幸会!”
柴绍亦笑:“小娘子身手敏捷,幸会!”
他二人互为致礼时,窦诞朝绪宁笑道:“不打不成相识。放眼京中贵胄,无一人可令三娘诚服,”说着俯首悄笑,“皆因三娘善于诡辩……”
耳边的温热气息转瞬即逝,却在绪宁面颊上染上一层晓旭初绽的红晕,令其不敢与之对视。故只颔首淡笑,却隐见夕阳薄山的哀凉……
秀宁等人出门去时,各坊门处正聚集了一众人,阅了坊卒新贴的布告议论纷纷:蜀王秀废为庶人!
与坊间民庶的意外不同,身在官宦世家的窦诞等人却早有耳闻。故四人经过时只远远观望一眼,而后平静经过。
“好一场宫廷优戏。继蜀地徵祥后,华山人偶再被举发,蜀王可谓祸不单行。”出了城,柴绍开口打破沉默的气氛。
窦诞接道:“非但如此。据闻有人密告蜀王私造白玉珽,其车马被服拟于天子,皇帝闻后震怒,由是废黜蜀王。”
秀宁于前牵马行走,闻言疑道:“谶纬、厌胜或可诬告,然白玉珽此等御器,蜀王何敢示人耶?密告者从何得知?”
窦诞略想了想:“或为争功信口开河而已。”
“不然。”秀宁道,“天子器物何其多也,为何独指白玉珽耶?若是污蔑,告密者自该笼统一说,其既指定白玉珽,断不空穴来风。”因是蔑笑,“蜀王虽多武艺,实一蠢夫!”
窦诞、绪宁相视窃笑,唯柴绍赞赏颔首:“然。自蜀王归京,皇帝令越公杨素收集罪证,告密者自不会少,此人或为蜀王亲信,于此应有所知也。今蜀王遭废,连坐者不知几何,朝野又将几人欢喜几人悲愁……”
秀宁微微点头,因挤兑表兄道:“诞兄方刚入仕,喜耶?愁耶?”
窦诞笑道:“三娘说笑了,我因门荫充任献后挽郎,何谈入仕……”说着忆起一事,“那次送丧听闻一事,如今思来隐觉蹊跷。”
众人见其神色凝重,纷纷询问:“何事?”
窦诞前后张望,确定往来无人后方是叙道:“送丧时长孙将军亦在同列,因其曾为阿翁偏将,我们两家常相来往,故我往其舍问安。彼时恰闻将军与萧太常院中闲谈,尔等试猜萧公言何?”
秀宁白他一眼:“我不猜,汝直言。”
“萧公云‘太子当政,隋将亡矣’!”
柴绍疑道:“萧公先卜隋传二百世,怎又卜其将亡也?”
“此非关键。萧公又云将出真主,然真主为谁?今蜀王幽于内侍省,依我所见,真主或为汉、晋二王。”
秀宁轻笑道:“真主宁出杨氏乎?”
窦诞颔首:“此亦在理。”
“我所关切者,蜀王废黜之易,太子岂无私相教唆耶?且别忘了,主审者越公杨素乃太子朋党,华山偶人亦其发之。”秀宁轻拍了拍马背,望着小马驹欢逐于原上,复又笑道,“皆云太子仁孝,依我之见,人至善,必伪也,此所谓‘藏于九地之下,动于九天之上’者,隋亡或有其理……”
一言未发的绪宁闻言笑她道:“三娘唯兵法真理,却不知,善伪本指人性,岂可类之军形?”
“非也。”秀宁摇摇手指,“‘藏于九地之下’,所类抑情之深者;‘动于九天之上’,所类纵欲其极也。何其类状!”
绪宁欲笑,却听窦诞顽笑:“强词总能夺理。”因是止言。
几个旁观者说笑着出城而去,却不知身后的大兴城里此时正刮起一场急风骤雨。蜀王之废,京中连坐百余人。不仅如此,皇帝又遣使往杨秀所镇益州按事,可以想见,其州县长吏及所交宾客,往后皆无宁日,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