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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树正满枝粉白。红梅不觉走过去。她招手叫学姐,学姐摆摆手回屋了。

    红梅站在花下,沐浴着杏花的香芬,这香幽可算驱赶了组长家的臭脚丫子味了。

    正午的阳光晒着她的背暖暖的,她解开那件粉红色夹克的拉链,脱下来搭在胳膊上,这样她的上衣就是一件淡黄色小格子衬衫了。

    阳光的斑驳洒在她身上,她仰起脸晒着,嗅着。

    组长家在一条小道边,小道蜿蜒着串联起很多院落,密密麻麻围在他家四周。

    有的院落是高墙大院,露出红瓦顶;有的是柴门泥墙,一座茅屋掩映在花丛后,春天把这片民宅打扮得生机盎然。

    屋里人还在喧嚷,热烈地讨论着,有时传出一阵哄笑,那肯定有人在讲段子。

    她只想等他们出来一同回学校就完了。

    她就安然地在外面待着。

    漫无目的地放眼望去,一眼瞥见在不远处的一家门口站着一个青年男子。

    他好像也站了好久了。

    那里的花阴遮了他半身,他的目光就肆无忌惮地看过来。

    而被她发现了使他一慌。

    迟疑了一下往她这边走。

    她掉过目光不看他,直到他在对面站住了才又看向他。

    他在向她笑,像是对她很熟,她觉得也挺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又一时想不起。

    他高高的,瘦瘦的,全身都是肌肉那种瘦,瘦削黝黑的脸一副风吹雨打出来的样子。

    剑眉下一双不大不小的长眼闪闪发亮,他的嘴唇丰满润泽,正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每要微笑先是牵动一下嘴角,才露出牙齿变成灿烂笑容,那样子看上去很腼腆。

    他看着红梅搜索着记忆的眼神,提醒她说:“章老师你是终点记录。我在终点盯撞线学生”。

    她暗暗说:“没注意呀”。

    但她说:“那你在这儿干嘛呢?”。

    他很认真地说:“我叫林森,我是分校的,去年师范毕业的”。

    然后他回答红梅的问题:“我们午饭在一位同事家吃的,我吃完了,出来透透气”。

    他这个态度在她看来很搞笑。

    她像听完个小品似的抿嘴一笑。

    他捕捉到了,脸上有点窘。

    她说:“我们在组长家”。她指指身后的那座院落。

    他点点头说:“我们离这不远”。

    他似乎在等她的问题,但她没话了。

    他俩杵在彼此面前都不吱声了。

    她用余光看见他穿了件牛子外套,白花花的,不是款式那种白,是年头太久了那种白。

    裤子大约是黑色运动裤,她没注意看。

    她心想这人够黑的。

    蓦然到心头一个英语单词black“布莱克”(黑)她心想什么林森,叫布莱克得了。

    她在心里给他起了个绰号。

    想到神不知鬼不觉地捉弄了他,她又不禁一笑。

    这又令他一呆。扫了她一眼,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留着一头卷发。发梢又卷又蓬,像顶着满头刨花。

    这头卷发在女人头上很漂亮,在男子头上显得痞气,与他青涩的神态不相符。

    他打破尴尬,问:“章老师你每天怎么上班啊”?

    她没看他,答:“有时走着,有时骑自行车”。

    他:“我家在学校附近,我走几步就到了,我挺方便的”。

    他:“你教几年级?”

    她:初一”。

    他:“我教初二,我教数学。我们学校人手紧,一个萝卜一个坑,有几个人得挎课,你们主校人员充足,不用挎课吧”。

    她看了眼他答:“不清楚”。

    这尬聊很累人。

    他要冒汗了。

    这时学姐她们从组长家出来了,她们直接往北走,她在篱笆南,这样就直接把她落下十多米。

    她转身去追大部队,前面那群人走得很快,似乎在抢时间。

    她被拉开了距离。

    她索性不追了。

    他把大步均匀成小步随在她旁边。

    一路上他们无话。

    终于到了会场,她在那张课桌前坐下来。

    小杨子一直在前头队伍里,此刻不知去哪儿了。

    红梅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记录本,要拿笔时发现钢笔不见了。

    她伸手在包里摸,没有。

    她刚要站起来回组里取一支,这时一只笔递过来。

    她抬头见是林森,也就是布莱克给她笔。

    她接过来说声:“谢谢”。

    主席台上“喂喂喂”又响了,下午的大会开始了。

    下午有短跑决赛,长跑预赛,交叉进行。

    这时她才注意到终点线处的布莱克。

    每当有决赛选手跑过来时,他站在终点线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跑道,总能准确地“逮住”撞线选手,跟着选手来到她桌前,准确地报:“这个第一”。

    要么“这个第二”。

    原来他一上午都这样,只是她没注意。

    她还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学生往终点跑来时,其他老师愿意站在跑道终点“守株待兔”,这样是不会走眼,但会干扰选手全力冲刺。

    布莱克则不同,他一直站在跑道外侧。专注地目测撞线的孩子。

    他把学生一次次带到她面前,她就用他的钢笔记下了一个个的名字。

    还别说,他的笔比她的笔好使多了。

    这是支英雄牌钢笔。

    紫红色的笔身,白钢笔帽,握在手指间轻重适度,笔尖镶着三角形的金箔,写字时柔韧光滑,润色均匀。

    她第一次使用这么舒服的笔。

    原来钢笔竟然有如此区分。

    以前她觉得能写字就行了。

    看来还是见识短啊。

    这么好用的笔不好好写字都不好意思。

    所以她下午的字用心多了。

    因为人家的笔挺贵,她使用时很小心。

    不敢掉地上。那笔尖往地上一扎,钢笔就废了。

    所以记录完她就把笔帽戴好,把笔握在手里等下一波。

    有时也偷空看文艺节目。

    操场上花枝招展的小孩儿跳着各式各样的舞蹈,虽然不是那么专业,不是那么优美,但孩子的活泼和认真就是看点,当年她也跳过呀。

    她跳《草原牧歌》时头上勒着红绸子,穿借来的雨靴,大家的靴子长短不一,跳起来咕叽咕叽响。

    想着这些,她不禁嘴角浮现笑意。

    就在她怡然自得间渐渐感觉到了异常。

    她总感觉有灼灼目光在偷看她,好像一直在看。

    转过脸又没发现谁。

    会场人这么多,谁看谁?她觉得自己想多了。

    因为要临近尾声了,观众挤进了圈里看,终点线那里很嘈杂。

    虽然各种目光杂乱,但总有两道目光是笔直的,笔直地射向她,像穿过层层干扰执着地寻找到她,然后就不挪开了。

    而在杂乱下那两道目光以为不会被发现,就更放肆更火辣。

    她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突然一转头迎着那个方向看去。

    布莱克躲闪不及被抓正着。原来是他!果然是他!

    他惊得傻掉了一样。

    她俩的目光像两道长剑硬碰硬磕在一起。

    交灼着火星四射。

    她先把脸扭过去了。

    然后她又若无其事地看节目,她惦记他瞅没瞅她,就想证明一下,突然一转脸,两人目光又一碰,都猝然调开。

    几下子把那个黑小子弄得很狼狈,她觉得又可笑又可气。

    广播终于宣布:“今天大会就到这里,明天继续”。

    会场顿时骚动起来,她赶紧拿起记录本挤出人群,回到办公室。

    靠在椅背上休息了一会儿。

    待她再望向外面时,操场空了。

    他也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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