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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亭的外面正刮着带着料峭春寒的风,风吹起了亭子外面的那层塑料布,呼啦呼啦的声音衬得四下里带着午后的安宁与悠闲。
就在亭子里,这位一向面带笑容的老者正笑眯眯地看着路俏。
他一向是笑着的,与路俏谈判的时候是笑着的,让林卓去接近路俏的时候是笑着的,把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那一腔正义轻轻打碎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平心而论,路俏并不讨厌这个满头白发总是坐着传达室的老人,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喜欢。
因为他的做事一向给别人留有余地,也一向让别人以为,他们有的选。
这样的聪明人永远不会让别人难堪,也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目标。
与这样的人合作,省心省力呢。
他笑着,路俏也轻轻地笑了一下,眉目细细的勾下,嘴角的弧度微微挑起,只用这一个笑容,就完全破掉了她那张呆板到呆滞的面瘫脸。
也就这一个笑容,就能让人完全彻底地相信,那个面无表情的女武神,其实也是沾着烟火气,可能被说服的。
“一场交易,你能用什么跟我做交易呢?”
说起来,这个老爷子与刑老爷子他们该是同龄,老爷子恩彼此之间都认识,毕竟也是在老年象棋大赛中厮杀过多次的了。
可是在路俏眼里,刑大爷他们把她当作晚辈去照顾,她就把他们当作长辈去尊敬,而这个老爷子,把她当作任务对象去看待,她也就只能把他当作隐形的合作伙伴来交流。
这样算来,已经一百多岁的路俏面对这个这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并不需要多么恭敬的态度。
“用什么来交易?”
老人看着路俏的笑容算是真正相信了,路乔上将已经彻底恢复成了她该有的样子,或者说,比他想象中还要好--毕竟任谁都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自然地装着面瘫装好几年。
从一无所有,到现在身边围绕着这么多的人,路将军一直没有卸下伪装,是不是也说明她对于自己身边的那些人,也不过如此呢?
所以说,这位老爷子就是个人精儿,一点事情就能想出一大串儿,不过--这也就是路俏想要的结果。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别让别人看清了你的底细,你就会有更大的赢面。
这一招,路俏只有一个笑容就做到了。
“路上将,在谈正事之前,我先给您讲个故事吧!”
老人自备的茶壶里泡的是浓浓的老君眉。下着棋喝了半天,经过不停的续水茶色都变得浅淡了。
他有点吃力地弯腰想给自己再续上点水,动作做到一半啊,暖瓶就被路俏用那双漂亮白皙的手接了过去,热腾腾的水就给他满上了。
这一个暖瓶,还是刑老爷子留在这里的。
“唉,我们都听着您的故事长大,可我我们都老了,唯有您,如我们期待的那样,不朽。”老人看看自己那双苍老的手,再看看路俏被时光亲吻的容颜,这一句感叹是无比的真心。
端起茶杯,他笑着说:“这一杯茶,真是千金难买了,路上将倒的水……还有这个棋盘,前几年国外有拍卖场出手了您的一副字,卖了几百万,您自己手刻的棋盘,拿出去也是个天价啊。”
“这没有什么稀奇的。”路俏哼笑了一声,一只手随意地摸了一下这个棋盘,“遗物总是值钱的。”
“遗物……是啊,遗物。”
老人满怀遗憾地叹息了一句,就开始讲述他想说的故事了。
从前,有一个富翁,他很有钱。可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有钱的,而是一点点积累一点点奋斗,当他有钱了之后,他觉得已经成了一个有钱人。所以,他买昂贵的衣服,开豪华的车子,住进了华丽的宅院,他也不停的把钱分给那些没有钱的人,做慈善事业,新建学校,捐款公益等等等等,他像一个有钱人那样活着,创造着财富也挥霍着财富。
他摆了大大的排场,撑起了大大的架子,在有一天钱赚得不那么多的时候,这些排场与架子都变成了压倒骆驼的稻草,他的钱迅速的都不见了,他变成一个不那么有钱的人,只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而在这个时候,那些曾经被他帮助过的人,还打电话,写信来痛斥他半途而废的不仁不义。
这就是老人对路俏讲的第一个故事。
“有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老人喝了一口茶水说着,“你需要告诉别人你有钱,却也可能因此而没有了钱。但是钱能换来地位、换来享受、换来面子。”
第二个故事,同样是一个富翁,他也很有钱,可是,他不把自己当成一个有钱人,每天只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日子。花着一样的钱,做着一样的事,任由自己所拥有的那些财富躺在宝库里,却不去取用。
很多很多年之后,他死了,他一辈子那么富有,都没有当过哪怕一天的有钱人。
“路上将,这两个故事里的有钱人,您更喜欢哪一个呢?”
老人依旧是面带微笑的,他几乎长长久久地笑着,笑着看别人做出他想让对方做出的选择。
路俏并没有直面的回答,她的手指在棋桌上敲了两下,又反而去问那个老爷子:
“这两个有钱人,您更喜欢哪一个呢?或者说,这故事里的‘别人’,会更喜欢哪一个呢?”
路俏的语气平淡得毫无起伏,她心里同时也很清楚,若是把这财富换成力量,那么第一个富翁,就是彰显自己力量,却有可能因此而失去力量、甚至死去的人,第二个,就是隐瞒自己的力量却让自己的力量荒废的人。
老爷子又喝了一口茶水,到了他这个年纪,嘴里发干发涩发苦都是常态,功能的退化已经从舌头开始了,衰老几乎是转瞬间的事情,可他还不能轻易地老去,因为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今天如果能说服了路上将,他距离自己的目标,就是前进了一大步。
“很多人以为,他们喜欢的是第二种人,因为第二种人正是道德上的君子--低调,谦逊、朴实,可是事实上,当他们真正遇到这两种富豪的时候,他们喜欢的是第一种。
因为第一种能带给他们利益,第一总会用财富去造福他们,也会给他们带来获得财富的机会。
第二种低调的富豪,除了把那些钱财留给他可能拥有的后代之外,就再没有,别的社会贡献了。”
路俏又笑了,这次她的笑容里带了一点嘲讽和冷淡:“您希望我去做第一种富豪吗?可我做过了,做了很多年,做的有点累。”作为曾经的全人类的战斗标杆,她确实做了很多很多年的英雄,在那些年里,她获得了那么多的赞誉、那么多的称颂、那么多的荣耀,可是这些东西并没有让她感到过快乐。
战争年代,战斗是他的义务,因为死里逃生和挽救本就不该牺牲的生命而获得的赞美,并不值得她去沾沾自喜,反而是那些牺牲的战友、本该被救下的平民、那些抱着炮筒如同拥抱死亡的弦炮兵们,他们让她从心痛到麻木,从自责到奋起,本就该是一场不该让当事人感觉到光荣的战争,因为有人死了,死在了她荣耀的阴影中。
现在,没有了战争对于一个她这样的“有钱人”来说也就是没有了需要她帮助的穷人。
“那你就甘心做第二种吗?”
老人依然笑着,他的眼神紧紧的盯着路俏的脸,仿佛生怕会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动容。
让他惊喜的是,路俏比他想象中要直白的多,她略一沉吟就摇了摇头。
这个女人换了一种坐姿,不再是原本正襟危坐的架势,他的一条腿压在自己的另一条腿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整个人看起来仿佛突然变得轻松许多。
“所谓有钱的人,应该是当他想花钱的时候他可以花钱,当他不想花钱的时候,他就可以不花钱,既不会为外界的舆论所裹挟,也不会被内心的彷徨所限制。”
说这话的时候,年轻的女人轻轻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是明亮的,隐约带着一点笑意,在长长睫毛的映衬下,眼睛的每一次眨动,似乎都带着让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样的美,让老人仿佛突然间失去了语言,惊艳之外惊讶更甚。
路俏在他的眼中一向是呆板的、僵硬的,她在某些地方刻板的如同一个旧时代的军人。
她也就轻易地让人忘记了她的容颜,在一些地方路俏偶尔会呆傻的像是一个稚嫩的孩子,在一些地方她也会让人觉得她的大脑思维不正常,可是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她的一张脸就可以让人忘记他所有的功绩,只记得她年轻、貌美、高贵,配得上这世上一切美好悠闲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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