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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梅大姐抱着阿延晒太阳,阿延听见妈妈呼唤。屁颠屁颠抬起头,看着眼前细细的白线吊着的胖饺子。

    他伸手去抓,歪着小脑袋,笑得唯一一颗小小的牙齿露了出来,眼睛弯弯的,像极了他爸爸的笑脸。

    他爸爸不大爱笑,阮宁便常逗儿子。

    阿延小心肝颇爱笑。

    阮宁饺子包好时,捞起、滤水,用保温饭盒盛好了,又拿棉花暖宝宝裹了厚厚一层,自己套上大棉袄棉裤、戴上手套耳暖等全套装备,给俞迟送饭去了。

    今天两班岗,左边的是侦察团,右边的是三团,俞迟体恤下面人,到了饭点让他们回去歇着,自己换了班。阮宁踩着雪总觉得走了很久,抬起手腕看表,才过了十分钟,等到岗点,大年三十的爆竹开始噼里啪啦地陆续响了起来。

    漫天焰火。

    焰火下是肃立的两个高大的雪人,一动不动。

    好似两尊门神。

    阮宁远远看着,微微笑了。她一脚高一脚低地踩在雪上,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暨秋。她兴许也是这样看着爸爸的,甚至多年前的春节,走在同一条路上,做过与她同样的事情。

    时间让人变老,爸爸没有变老,妈妈却老了。

    雪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除了矗立的俞迟。

    她如暨秋一样看不清前路,却跌跌撞撞地去拥抱自己的丈夫。

    有他在的地方,才仿佛安放下心,有了方向。

    她站在透明的玻璃岗亭外,轻轻抬头看着他,他眼睛朝着前方,穿着笔挺的军装,手中握着长枪,固定着姿势,连眼珠都不曾动过,就像一尊雕像。

    阮宁敲了敲玻璃,亭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她看了看手表,距离换岗还有一刻钟。

    阮宁把饭盒揣进了大衣里,乖乖地蹲在了玻璃门外,俞迟的脚畔。

    他像一把大伞,靠近了就会温暖。

    阮宁的帽子上落满了雪,转过头,看到另外一个岗亭中的值岗士兵。

    傅慕容。

    听说他和沈荷已经结了婚,沈荷嫌延边苦寒,一到雪季就回了海南娘家别墅度假,留下傅慕容孤家寡人。

    三团的提前换了岗,傅慕容走出玻璃亭,朝阮宁做了个只有她能看到的鬼脸。

    阮宁蹲着转了转身,脸紧紧贴着玻璃,并不想搭理前男友。

    前男友很不客气地上前拽了阮宁帽子上的毛线球一把。

    阮宁跳了起来,说:“滚蛋!老子不想看见你,再摸我用毛线球打死你。”

    傅慕容说:“你就这么讨厌我,就因为我甩了你?”

    阮宁说:“你再说一遍试试看!”费力脱掉雪地靴就想招呼他。

    还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他和他媳妇给她找了多少不自在,这厚脸皮失忆了是不是?

    怪不得以前俞迟看他不顺眼,自己是眼瞎了才觉得这人是爸爸送给她的礼物。

    傅慕容看她表情越来越严肃,揉着鼻子勉强笑了:“好了好了,我想你现在嫁给宋中元,咱们总算各有归宿。你们这些女人就是小气,前男友也可以当朋友啊不是?”

    阮宁脸冻得通红,吞了口口水。她说:“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也跟你说道说道。傅慕容,我不是没有认真地喜欢过你,也不是没有认真地想过和你过一辈子。你爱上一个非常有钱并且比我优秀的姑娘,这我完全能够理解,可是你的爱为什么这么狭隘,非得建立在某一天恍然醒悟自己不爱自己女朋友的基础上?一个成年人了解自己的内心其实并不算困难,你清楚自己爱谁,却还要拖着我,无非是怕沈荷不能顺利成为你的女朋友,那么我作为安慰奖和备胎至少不会让你太伤心。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朋友,一定不会忽视这件事带给我尊严上的伤害。生而为人,我就算瞧起来再大大咧咧,也有自己的情绪和自尊。我不讨厌你和我分手这件事,但我讨厌你这个人。”

    傅慕容苦笑:“阮宁,如果我说,当年我跟你分手,其实有一部分赌气的成分,不知道你怎么想?”

    阮宁也笑:“都是二十好几的人,我还没见谁谈恋爱分手时不赌气的,可是堵着堵着就通了。分明因为开始就不适合在一起,承认这个有多难?”

    “我不是这意思。”傅慕容指了指不似活人的冰雪中的俞迟,气得骂道:“我从来没见过藏得这么深的鳖犊子,他跟我八字犯冲。”

    阮宁揣着饺子,仰脸看了看鳖犊子,鳖犊子眼珠子朝下转了转,也瞟了她一眼,他们的话他显然一句没落,但是依旧恪尽职守,一动不动。

    慕容气愤道:“他从来都是这副死样子,说什么都没情绪波动,脸色都没变过。”军区都说他跟宋中元是死敌,连陈师长都看出来他的别扭,暗地里提点过几回,可事实上,宋中元对他从来都是漠视。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把傅慕容当成和路边逛大街碰见的张三李四不一样的人种。

    三团算是全师乃至全军区的精英团,他二十七岁被破格提拔为青年团长亦很荣光,若非延边军区首长开明,在其他军区怕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慕容一路优秀,本该圆满,谁知却碰上了噩梦一样的冤家宋中元。全国挂得上号的侦察团团长,是个二十五岁的十二项全A青年。包括擒拿格斗,包括攀爬越野,包括射击投弹,包括战术理论,站哨站得比他标准挺拔也就认了,可据说连宋团长保养过的武器都比别人的油润好看!比起宋中元,慕容显得暗淡无光,好像一千块一两的金骏眉碰上了全国仅有的一株大红袍,滋味虽好,但不算极品。慕容不是没有争取过,可无论怎样努力,如何残酷训练,总比对方差一点点,而那一点点,他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用天赋的差别来安慰自己。

    慕容很挫败,这种挫败的感觉一直在延续。直到两年前雪地的一次联合作战,宋中元帮他挡了一枪。

    阮宁吃了一惊,不承想还有这一出,便也问了问。

    慕容说,自己本来准备在联合作战中好好表现,满脑子想的都是压宋中元一头,因此行为有些冒进,稀里糊涂觉得自己英勇极了,一扭脸,眼睁睁看着子弹以大几百的秒速往他心口蹿,可是分明瞧得见,大脑却一片空白,脚钉在原地,怎么都动不了。

    当他被宋中元推开扑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傻的,那些属于别人的鲜血不断往他身上涌。他一直不停地喃喃着为什么,向来沉默寡言的宋中元,却颇简洁地开了尊口:“你要娶的那个姑娘,我认识。”

    宋中元之后却再也说不下去,像个还不懂表达自己的小孩子,蹙着眉头,疼得满脸是汗。总觉得是深思熟虑之后,才缓缓地开口:“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你活……她不伤心。好好待她,不然,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的语气迟疑而小心翼翼,打着小小的问号留下回寰的余地,生怕说多了令慕容生疑,反倒苛待他口中的姑娘,又怕说少了,慕容不肯重视那女孩,用心待她。

    傅慕容何等精明。

    怎么听不出,这是宝贝到什么份儿上了,快死了才拎出来的捂得快发馊的小人儿。

    颇有“白帝城托孤”的豪壮。

    傅慕容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宋中元心口的子弹没打中要害,没有死成,可是他的话却让慕容再也没办法和阮宁好好在一起。

    他心中的妒恨和懊恼在不停升级。

    沈荷只是导火索,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宋中元。

    不是没喜欢过阮宁,不是没爱过她,可深夜骂一声脏话,什么样儿的爱能比上宋中元这一句“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如今,阮宁果真嫁给了宋中元,可是,慕容夜深梦回也会想,如果没有宋中元,也许……和沈荷走不到一起,同阮宁琴瑟和鸣也说不定。

    说句俗套的,阮宁给过他的安静宁谧和人间烟火,别人都给不了,沈荷的好他一直消受不起,可是死死扛着,也怕被人笑话。

    傅慕容遥想过去,换了岗的俞迟却一脚踢在声泪俱下的当事人屁股上,拍了拍阮宁身上的雪,拎起姑娘来就往办公室走。

    傅慕容嗷嗷叫:“咱俩两不相欠,阮宁。不对,你老公听说咱俩分手,还找机会揍了我好几顿,是你这辈子欠我。”

    阮宁脱了另一只雪地靴。

    俞迟淡淡地转身,默默地看了傅慕容一眼,就像以往准备揍他之前的那一眼。

    傅慕容噤声,挥着小手帕说:“嫂子再见。”

    阮宁看着俞迟,想了想,小声开口:“我想去找爷爷。”

    俞迟望着灰蒙蒙的天,清淡开口:“过完冬天。”

    阮宁叹了口气,停在了积雪中。俞迟转身看她,她却轻轻摸了摸他的眉毛,像是要揩掉一块雪花,又像是要触到眉骨那里。她说:“我说什么,你都好像没什么表情。从我们生命中路过的每个人都或明或暗地告诉我,你爱的也许是我。可是无论如何,我也看不出来、看不明白。”

    俞迟揉了揉仿佛上冻的鼻子,诧异地说:“谁说我爱你了?”

    阮宁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自己想多了,又觉得自己想少了。后来,很确定也很严肃地告诉他:“可是你得爱我。雪停了,我去找爷爷。从家乡再回到延边的时候,你要爱我。”

    她说:“你将来要爱我。”

    她过去曾说爱不爱的实在多余。

    因为这个人太好太好,好到让她舍不得,好到无论何时看见,都觉得,他要是爱我,该有多好。

    他满脸的嫌弃:“听说爱笨蛋会变笨。”

    阮宁攀着他挺直的脖子,眼睛微微湿润:“拜托你,就为我,变笨这一次。”

    他突然想起什么,轻轻问她:“还记得塞尔维亚吗,赢了两次、从不曾输过的塞尔维亚?”

    阮宁想起他和她分手时说的那句话。她点点头。

    他微微笑了,面容依稀带着幼时的从容和笃定:“‘它’才不是一直会赢,是我让‘它’赢的。”

    是我让“它”赢的。

    是我让你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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