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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宁夫妇所住的军中生活区域要做整改,建一个大型的军备库。听梅大姐电话中说近期就要开工,而军备库则是由Datelive的军工企业赞助。

    听说,之前军区军医交流培训也是Datelive支持主办。

    阮宁心想,又是可以记录在案的巧事。

    宋中元写了许多信,信上总是简短的两句话:“阿延可好?我妻一切顺心否?”

    这信没有寄送的地址,他去的地方,她不知在哪儿。她无论如何都和他联系不上,手机永远outline,只有他亲笔写的信还在不停寄着,这似乎暗示着他的平安,但是阮宁却提心吊胆着,总怕哪天就收不到了。

    小武某一日深夜给她发了个视频,但在她下载之后很快就删除下了线,之后手机也同样没了音信。

    这个视频是执行任务间隙,闲暇时宋中元在东边境给牧民讲课的场景,他语速很慢,科普一些自卫的知识,大家倒还挺愿意听。

    有一个十几岁、一头辫子、脸颊发红的小姑娘用蒙古语问了一句什么,旁边的农场主充作翻译,问了他。

    他想了想,清晰缓慢地回答着,显然是为了大家都能听懂:“人快死的时候会想起什么?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同样好奇这个问题。我倒是曾经有这样的经历。无论是少年时被人侮辱,还是参军后经历的几次真枪实弹,死亡都曾距离我非常近。可是每一次我的脑中都是一片空白,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就像这片空旷得没有尽头的草原,是终于可以安歇的宁静,也是从容地问一句人世‘我走吧’的和解和妥协。无论生前有多么悲伤,死亡终将使你解脱。这些是我可以释怀的东西。”

    “可是2009年3月的一天,那天我记得非常清楚,我一大早起来,依旧忙碌地打扫庭院,伦敦的清晨六点雾气还很重,我服务的那个姑娘晨起,她要了一盆清水,坚持在窗台上洗脸,她说她想看见园子里新开的蓝玫瑰。她把毛巾挂在了我的肩膀上,鞠了捧清水,然后低头告诉我,她的一个朋友也许是死了。”

    “我没有说话,她却笑了笑,对我说:‘她从2008年的5月之后就再也没有同我联系过了,你知道,国内有大地震,我很担心。’”

    “我每天忙忙碌碌地工作,茫然不知国内发生过地震,也茫然不知她在说谁,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一逝而过的小事。”

    “可是突然有一天,她把那个人的旧物捧给我看,看完之后,我才知道,她说的是谁。”

    “我那天哭了很久,我知道了死亡是什么,以前读书时,看到书里说到‘心碎’,只觉得那是些陈词滥调。”

    “可是,那天,我知道了心碎是什么意思。它与别的感觉都不一样。”

    “你不知道草原究竟有没有尽头,你走了很久,忍着饥饿和寒冷,忍耐着烈日和枯竭,终于有一天走到尽头,可是尽头是一堵冰冷的墙。”

    “我不怕死亡,我怕死了的人是她。”

    阮宁看完这段模糊的视频,心中酸涩难忍。

    小武在视频后留了一段话:“老班长们都说,团长曾经在迎新大会上被人灌醉了酒,大家看他长得丑,就欺负他,他们问他,你来这儿干什么啊,他想了想,就低了头,他说,我想娶一个人。大家继续逗他,蔑视他,问他是谁啊,谁肯嫁给你这个丑八怪啊。他说是这块黄土之上,曾经活在这块土地上,鲜活坚定地保卫着祖国的阮将军,他想娶他的女儿,唯一的掌上明珠。那也是他的……掌上明珠。”

    她不是没有恨过他,也不是没有试图和他赌气、对抗,不是没有想过大不了离婚,此一时彼一时,老子才不怕你,老子也很凶,很凶很凶的。

    可是,他像一只没有脚的小鸟,孤单地扑棱着翅膀,努力地朝着她飞翔,她有多狠心,才能推开这种惨烈的、不顾结果的飞翔。

    阮宁心里难过。

    说不清是为自己还是为他。

    长大后,曾读到过一句话——美如春园,目似晨曦。

    她当时心有悸动,觉得谁生成这样可真好。

    某一天梦中突然惊醒,这大概是曾经的阮宁可称之的模样。

    她的过去。

    她羞愧着矫正却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一辈子都在羡慕别人,可却做不好自己。从今好好做自己,放过动辄得咎的厚枷,再难也总要努力。

    这也是他的心愿,曾无数次提醒过她的心愿。

    做好这个自己。

    只为这个自己。

    宋家祖母生了重病,渴盼着孙儿能早日成家,她知道这个孩子的心事,病床前握住他的手,声音苍老而已带死气:“孩子,你想要的,这辈子怕是不成了。”

    宋林点点头:“无妨。只要您好好的,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宋林此生无知己,唯有慈祖母。

    宋奶奶笑了,欣慰地拍了拍宋林的脸颊:“林林……唉,我总想起从前,老糊涂了,你不喜欢我叫你林林,你讨厌林林这个称呼。”

    宋林温柔道:“奶奶叫我什么,我都爱听。”

    宋奶奶咳嗽了会儿,枯瘦的手掌只瞧得见皱纹和青筋。她说:“他们都不知道你绕了一大圈儿究竟想要什么,包括你最疼爱的璨儿。可是奶奶知道,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宋家。你爷爷有进取心,却优柔寡断,而你伯父父亲才能品性平庸,韵儿愚昧,璨儿高傲,你堂哥又久不归家,在外胡混,一家人的希望和尊严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你需要助力,需要很多助力……可是,孩子,你还要明白,不是你的怕是难求。你有执念,累。”

    老人说:“我不想让你一直累下去,像小时候一样,碰到喜欢的不敢喜欢,碰到想要的克制不去需求,情绪过度的波动都会被你爷爷制止。生而为人,太……无趣。阮家似夹心的饼,固然美味,可你自个儿是真的想要吗?”

    宋林颇不喜老人所说,或者说,本能地忌讳逃避,那个显得有些悲哀的自己。

    可是,他成了这样的宋林,又能怎样。回不去的才叫过去,过不去的是未来。他做的,不过是把未来变得好过一些。

    宋林帮老人掖掖被角,收紧下颌,慢条斯理地回答:“这么有趣,为什么不要?”

    老人苦笑,眉眼衰老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风化成沙,却又带着对万事的洞悉,问道:“今天清晨,我用死逼你祖父答应了你和龚长秋的婚事。”

    宋林微微抬起了头,手却松开了。

    老人又问:“可是,你又敢不敢在我死前娶了她?”

    宋林看着老人的眼睛许久,才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微微笑了。

    他不敢。

    他怎么敢娶别人。

    “你有没有叩问过自己,真相是什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自己的那颗淌着鲜血、不肯停下来的心。

    说起来多难堪。

    心不死,便做了窃贼,预谋偷很多很多,包括……另一颗心。偷很多很多,多到无人看出,他究竟为了偷什么。这样,就无人拿着他的软肋威胁他缴械投降。

    做贼者心虚,动一动,都是惶恐被人瞧出端倪的劫难。

    他多怕投降。

    宋林不会输。

    宋家奶奶这厢半死不活还惦记着套孙子话,阮家奶奶则是中气十足,一边撸猫一边骂孙子。

    “你爷爷昨天怎么骂你的!整天就知道抽烟、喝酒、打牌、玩女人,这话你也肯忍,我真不能信,我生了你这么个跌份儿的。但凡你有点血性,就告诉阮令那老东西,来年给他送终的只有你!还轮不到阮宁那只癞皮狗儿!”

    自小丫出嫁,同大哥出国度了蜜月,阮致便迷迷糊糊喝了好几天酒。喝酒的原因自然不是众人揣度的失恋,小丫不爱他,他也不爱她,爱情?俩人之间不存在的。

    他心中不舒服,是因为被身后的世界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好似那么干净的小丫为利益牺牲之后,这里真的连一丁点暖和的东西都散了。

    奶奶抱着的小雏猫生得灵巧可爱,被老人戴着翡翠指环的暴着深深青筋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也渐渐地高傲起来,带着跋扈和警觉。

    阮致被酒精麻痹,低下头,明明身上裹着从小暖到大的棉被,可这床被,从大伯死的那年,就开始冰冷刺骨。

    他夜里吐了酒,这会儿有气无力:“您现在也敢大张旗鼓地这样儿说话了?爷爷哪天听出大哥是您蒙了他一辈子的苦果,大家都怕是会艰难。给大家点活路,别耍脾气了。我的亲祖宗。”

    “你这嘴只留着对付我这老太太了?”阮奶奶从鼻子哼出气,却也不再说什么,可是脸上的愤愤之色并没有消散。这辈子也许都不会散了,起初,她恨大伯,大伯死了又恨妞妞,就算妞妞消失了她依旧能轻易地愤怒起来。因为伤害了她感情的源头是爷爷,是那个娶了身为高傲大小姐的她却依旧惦记着蠢原配的阮令,不是旁的人。

    阮致强撑起笑脸,学着京剧中的武生,捋胡子抬手臂,锵锵锵锵,眉飞色舞:“您待捉谁人,小将去捉,您待杀谁人,小将去杀!元帅且歇息,喝个燕窝!”

    阮奶奶笑了起来,眼睛中略带了些小姑娘一样的神气。她扔下猫,去揉搓孙子,声音温柔起来:“我一把年纪,又为了谁?静儿本就聪明,不用操心,这么多年,我们也对得起他了,只是你……奶奶只有你一个了……”

    阮致哈哈笑了:“情愿我跟您都为自个儿活。您为我,我为他的,末了,多少好日子都荒废了。”

    阮奶奶神情严肃起来,她说:“关上门,只有你爸爸、我跟你我们仨才能算是亲情,其他人可都论不上。凭什么不多辖制着,譬如你大哥,长大了,立住脚了,便隐隐要对抗我了,连我为他安排婚事都做不得主!这是什么,这就是白眼狼!没有我,他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那个娘,只是个小保姆,污七八糟地就跟你舅爷爷混到一起,丢人丢到老祖坟上了!如今,给他抱到阮家,配了这样的身份,好吃好喝供了三十多年,还敢跟我顶上牛了!”

    “他不是娶小丫了吗?奶奶何苦再说这些。”阮致望向窗外,爬墙虎这时节渐渐落尽了叶。他曾想过,自己若是阮静,碰见这样的死局该如何走活,可始终无解。然而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心狠许多,于是这死局,瞧起来也不过道声寻常罢了。

    阮静断了情,浑似炼成了绝世武器,手榴弹、大火箭都戳不穿。

    阮致日常可怜阮静,阮静日常也可怜阮致。许多年的兄弟情谊硬生生熬成了对彼此的怜悯。

    “他倒是敢不娶!”老太太冷哼。

    “您手上有他的把柄,推出来就是大祸。何必这样逼他,他怎么敢不听话。”阮致苦笑,目光凝视在桌上歪倒的洋酒玻璃瓶上。

    阿延三个月时,生了一场重病。起初只是有些鼻塞感冒的征兆,之后渐渐发起高烧,阮宁夜里给他冷敷许多次,小小烫烫的身躯被擦拭着降了温,却又很快反复起来。清晨时,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着了,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儿,蔫蔫的,满脸通红,囟门跳动得十分剧烈,阮宁迅速抓住温度计塞进这婴孩腋窝。

    39。8摄氏度。

    阮宁吓得精神一凛,立刻抱着阿延去了镇卫生所,喂了退烧药,虽说半小时退了烧,可这孩子却哭闹得益发厉害,眼神直愣愣的,继而吃的奶全部呕吐了出来。大夫皱眉,对阮宁说瞧着孩子不大对,建议她立刻到市医院。

    起初去的是市人民医院,儿科大夫稍作检查,就敷衍地开了张B超单子,说孩子不发烧,应该是肚子疼。阮宁抱着哭得撕心裂肺的小人儿去了B超室,她和妈妈一人摁着小人儿的一侧,小小鼓鼓的肚子不停起伏着,冰冷的探头在这里转着,阿延皱着眉毛撇着嘴,哭得更加厉害,双手胡乱抓着,却没有寻到妈妈温暖的手。阮宁已经没有空余的手去接着孩子的手,她只能不断地喊着阿延的名字,哽咽着。

    阿延肚子除了胀气,并没有别的毛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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