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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那我要是胡来了,动他几根汗毛了呢?”

    阮静轻笑:“你不是有你的林林了吗?不过,忘了也好,你这个林林太危险,我是不大喜欢的。至于俞迟,但凡你有胡来的本事,便胡来了他,我保证不打你、不拧你脸。”

    阮宁心累。她要是有这个本事,还至于让宋四那个小妮子叫嚣这么久吗?

    她跟同寝室的姑娘炫耀起这件事,姑娘们都呵呵笑,笑得阮宁发毛。

    阮宁说:“你们不该祝福我勇往直前吗?”

    齐蔓说:“话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俞迟为什么租房住的?”

    阮宁挠头:“就是想安静学习那么一段时间了吧。”

    齐蔓翻白眼:“那为什么想安静了?”

    阮宁摇摇头,表示虚心求教。

    “据说是被某个爱慕他的女生骚扰得不胜其扰。总有些姑娘每天给他们寝室提水献殷勤,让他成为整个男生寝室的笑谈,俞三这才下定决心搬出来住的。”

    阮宁窘,想了想说:“这是不是我种了善因得了善果?”

    “你确定不是他种了恶因遭了报应?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来着。”

    “我很能吃、很能活。”

    “所以你是千年的黑山老妖,俞三是被气死的周瑜!”

    在阮宁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打扰他读书的前提下,俞迟每晚总算早点回来,吃上了一口热乎饭。

    和俞迟真正相处起来,阮宁才发现,林林长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不吃肥肉不吃甜,爱青菜大于肉食,每天洗澡固定半个小时,多一分钟少一秒都不是半个小时,睡前一条牛奶不加糖,小时候那会儿奶粉还是袋装的,十三元一袋,林奶奶经常给林林买,这会儿都条状的了。清晨先洗脸后刷牙,衣不齐整不见人,毛衣、衬衫白黑蓝三色为主,袖口扣得严丝合缝。整张脸白腻如月色初浮,唯独鼻头因为季节性鼻炎而显得有点红红的。

    这还分明是林林。

    可是他清晨起来会喝一杯纯黑咖啡,五六十块手表各个国度、各个品牌、各个款式定制各不相同,领带、西装、皮鞋各有搭配,佐食时会放一碟鲟鱼子酱,夜间总是熬夜到十一二点,不说不笑,不喜不怒,又分明不是林林。

    她曾有一次小心翼翼地问俞迟:“你是不是失忆过?”

    俞迟淡淡回答:“失忆的不是你吗?”

    阮宁总觉得他和她的回忆错位了,却不承想,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说起失忆这件事,她觉得最奇怪的是,她的记忆似乎和别人的都有些出入,她每每认为是这样的一件事,家人、朋友包括林林都竟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另一桩,瞧起来南辕北辙。究竟是她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兴许是都错了,也或者都是对的?

    又或者,这人生的过与往,来与去,本就是一场梦呢。

    Z大举办了一场享誉国内外的美术交流展出,上次阮静出差去北京就是为了促成此事。Z大本校学生和欧美常青藤、罗素各名校的学生美术作品同时展出,也算近年来各高校对外交流的一件盛事。阮静给了俞迟和阮宁两张票,只说是平常白白被那些教条文本教坏了,一个日后只知道小白鼠,一个摇头晃脑都是法条可怎么得了。做大哥的横看竖看不喜欢,让他们周末一定去去迂腐,提神醒脑一下。

    二人周六从教师公寓出发,去了美院展厅。来的学者、教授、画家、媒体、本国学生和留学生挺多的,中外碰撞,左岸中国的国画水彩,右岸西方素描与油画齐飞,虽种类繁多,但不显杂乱,只觉飘逸与庄重并举,其中不乏天才画作,真真灵气逼人,虽然作者都还只是些年轻的孩子,但连国内顶级的大师也未敢小觑。

    这次美术展总共分五个展厅,主题都不相同,阮宁最喜欢“家?神语”这一主题的展厅。有用天真的孩子般的笔触描绘的落日里的稻田,有踩着梯子走上月亮的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有遥望着大海对岸的架着义肢的战士,有站在天堂眺望人间的使灵。还有两幅小姑娘的水彩,一红一黄,一个抱着高山,眼珠望着天,一个握着江水,目光低垂。同样的姿势,一同摆在角落,一齐命名为“安我之乡”。

    阮宁起初觉得只是单纯的两幅画作,但越看越觉得充满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似乎遍体裹着什么沾不得的秘密,让人深陷其中又觉清冽温柔。

    美术系的教授带着学生参观,刚巧走到这幅画前,说道:“这幅是来自英国罗素名校的画作,作者英文名Davis,是个非常优秀的中国青年,他不是美术专业的,只是业余爱好者,从这些线条的随意和童真便可看出。Davis偶然画了这幅画,却被学校看中,远赴重洋派到中国展出。我与Davis有些渊源,他给我发了一封E-mail,上面写道:能看懂这幅画的人就是有缘人,如若碰到有缘人,便把这幅画送给他。”

    众生好奇:“怎么个看懂法,还有,他为什么说是一幅,明明是两幅?”

    阮宁也好奇地探头看着。教授笑了:“所以说你们还没有看懂。”

    “那谜底有意思吗?”

    教授眼中带着异彩:“妙不可言。”

    阮宁在一旁凑热闹,横看竖看也没看出哪里妙不可言。

    俞迟瞧着画,却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取下了两幅画,众人都愣了。安保人员过来呵斥,俞迟淡淡地道:“既然马上是我的东西,我拿下来又有什么妨碍?”

    教授拦住了保安,点头示意俞迟继续。

    俞迟接过美术馆工作人员递来的白手套和工具箱,然后打开了封过蜡的玻璃匣子,取出了两幅画,轻轻地将两幅画重叠在了一起。

    大家凑上去一看,才瞧出纸质特殊,重叠之后,两幅并作一幅,画上只是一个小姑娘拿着一个玩具水晶球,水晶球中山高水阔,云烟缭绕,浅蓝深墨,色泽古朴。而那眼珠先前一个朝上一个朝下,现在瞧起来只是一副,瞳仁如漆,黑白分明,说不出的淘气童真。

    “水晶球里的山水瞧着眼熟。”美术系的学生在旁边说道。

    阮宁蹙眉看着水晶球,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俞迟弓身,指着画道:“水晶球中所画的是闽山和闽江,也是这幅作品名字的由来。”

    教授点头赞许:“Davis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不太明白,兴许他的家乡在福建,所以才作了这幅《安我之乡》?”

    俞迟摇头,唇角却带着淡得瞧不见的嘲讽:“‘安我之乡’指的不是故乡,而是一个女人,一个Davis深爱的女人,也就是画上的小姑娘。”

    教授疑惑:“那为什么会叫‘安我之乡’?”

    俞迟说:“这幅画是写实的画,画中的小姑娘真的有这样一个长辈从福建带回来的玩具球,Davis构思的时候应该只是凭记忆画出了这些,可是后来却玩了个文字游戏,以此向女孩含蓄表白。”

    阮宁凑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其他人也都津津有味。有了这样的八卦奇趣,画作本身的艺术性倒被人抛诸脑后了。

    俞迟又说:“闽山和闽江指向的都是‘闽’字,而画中江水的流向却是向南,意有所指为闽南。‘安我之乡’四字,用闽南语说出,便是女孩的名字。”

    教授拊掌笑了:“安我之乡,安阮安阮,姑娘叫阮安。”

    俞迟卷起两幅画,淡道:“如果这幅画不在Z大在任何一个地方,我也会认为这姑娘叫阮安,可惜,它就这样出现在Z大。整个Z大,近四年,一万八千余人,学生名册清清楚楚地载录着,姓阮的姑娘却只有一个。”

    阮宁觉得头皮发麻,俞迟果然就这样站了起来,黑得透亮的眼珠静静地俯视着她:“所以,阮宁同学,失忆的真的不是你吗?”

    那天晚上,阮宁回到公寓,如往常一般,坐在台灯前,静静看书。她的手肘突然碰到了那本旧时的语文课本,她再一次翻过,却在某一页停住。那一页书上用铅笔写满了大大小小的阮宁,或者洒脱或者沉重,或者娟秀认真或者心烦意乱,到了如今,墨迹已渐渐淡了,连书页都开始发黄。

    这本书她兴许借给过谁。可是谁又写上她的名字。

    阮宁在小的时候,曾经幻想过,马路上的人多看她一眼,就会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开花店的小哥哥,卖面包的阿姨,全校最帅的校草,隔壁班走路生风的坏老大,每个人,人人都爱她。然而,等她长大了,才发现自己没有这种美丽,也没有人喜欢过她甚至爱她。那是人人都向往的青睐,可是,从小时候的自信满满到长大的畏畏缩缩,也是时候明白了,世界并不总是充满善意的,人生也不是有了贪图就能活得像个样子。

    这一晚、这一刻,历途多年,一份沉甸甸的心意传达到她的眼前。这份心意,早些明知,或许可使她懂得真正善待自己,在活得狼藉,甚至被人待如猪狗的时候,得到一份最珍贵的馈赠。

    毕竟,曾有人,这样深深深深地珍视过她。

    而这个人,是她的同学,也或许正是画了这幅画的Davis。

    她取出Mr。Unknown的信,静静想了想,在脑海中画了个等号,又重重地画了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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