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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事实上阮静积威甚重,阮宁在他面前根本不敢龇牙。更何况阮静煮饭极好吃,而阮宁最好吃,投她所好如果还不行,阮静一定会想多。
阮宁怕他想多。
阮宁坐在客厅有点拘束,阮静在做饭间隙,到客厅接了个电话,回来时,如同她小时候一般,拍了拍她的头,又回到厨房。
阮宁有个毛病,发呆的时候,总爱把下巴塞到玻璃杯里,时间长了,下巴在茶水的雾气里,被氤氲得舒服极了。这个毛病极不卫生,被家里人说过很多回,可阮宁死活改不了。
过了会儿,有人摁门铃。
阮静从厨房探头道:“妞妞,去开门。”
阮宁点头,准备起身,想抬头,试了试,嗯……下巴吸在玻璃水杯里,拔不出来了。
她想说大哥你去开门吧,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拔了十秒钟,杯子纹丝不动,门铃却一声接一声,催得人心慌。
她小跑过去开门,开完门,没来得及看是谁,便转身抱着杯子继续拔。
阮宁憋得脸通红,不知名的客人却把她的身体转过,阮宁抬头,窘得说不出话,想掉眼泪。
但凡她每次发生点什么惊艳全场的蠢事,她暗恋的那个人一定在场。
对,他是电是光是superstar,没错,他还是柯南。
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凶案现场。
俞迟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多少也有点无奈。他知道人和人的构造太过不同,也知道女人和男人肯定不是一类生物,但是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有点瘦弱的生物究竟是什么材料造的?真让人叹为观止。单纯从医学的角度上说,这种基因也显然是不利于后代繁衍的。
俞迟面无表情地揽住阮宁的细腰,然后修长、白皙的右手粗鲁地把玻璃杯拔了下来。
时间是静止的,此时此刻。
他说:“阮宁同学,好久不见。”
阮静已经从厨房里出来,面色复杂地看着两个年轻的孩子。
他说:“妞妞,这是你俞爷爷家的三哥,他小时候在外地读书,你没见过他。阿迟,这是阮宁,我的小妹。”
俞迟点头,淡淡道:“原来阮宁同学是阮家的姑娘,怪不得呢,这么……聪慧可人。”
聪慧可人,这四个字怎么听怎么像骂人。
阮静微笑:“原来你们已经认识。咱们本来是世交,这下也是缘分了。你们同年出生,阿迟稍大些,倒是能玩到一起。”
俞迟淡想,平时能和他玩到一起的都是即将被解剖的青蛙和小白鼠,不包括阮宁这种材质的。
吃饭时,阮宁因为俞迟在,害羞扭捏,虽然馋得牙龈酸,可还是小口小口地咬,看得阮静忍俊不禁。
他抽出和俞迟说话的空隙,叮嘱妹妹:“妞妞,好好吃饭。”
阮宁稍稍掀眼皮,却见俞迟目不斜视,显然一个余光也没抛给她,就沮丧地“哦”了一声,大勺子舀了一大口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吃着吃着,那张小脸就几乎全部埋在了瓷碗中。阮静又叹了口气:“妞妞,坐直。”
阮家的家教其实是极好的,看阮静的模样就看出来了。可是阮致和阮宁是一个比一个歪。小兄妹俩打小规矩就不带听的,比着淘气,哪个耳朵听的,哪个耳朵还你。阮致是个男孩子,还好说,又长得那副模样,大家看着只当洒脱不羁,可瞧着阮宁,阮静忍不住手痒,恨不得拧这孩子的脸。
阮宁坐直了,嘴角却沾了一点红色酱汁,阮静瞧着俞迟表情中不带掩饰的嫌弃,心中长叹一口气。他今天叫二人一起出来吃饭,本来是有那么点私心,但现在一瞧,俩人兴许是多长的杆子都打不到一块了。
妞妞啊妞妞,到底要懵懂到什么时候?
二人吃完饭,已经晚上八点钟,树影绰绰,暮色渐深。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阮静说“家中只剩一把伞”,俞迟说“没关系,我自己有准备”,给阮静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瞪了这少年一眼。他本是属意二人一把伞,制造些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这孩子是有多瞧不上妞妞,虽说是俞家孩子,却也太狂妄了些。
阮宁不傻,自是瞧得出,在俞迟离开好一会儿后,才磨磨蹭蹭走出阮静的公寓。
她看着雨中孤寂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写过的那篇作文。那是她梦中出现过的场景。
“今天我给所有同学读的作文是《最难忘的一件小事》。五年二班阮宁。”
“我最难忘的一件小事发生在小学二年级的上半学期。做这件小事的是我的同桌。我的同桌是个不太爱说话的男孩。”
那个男孩撑着咖啡色的雨伞,穿着白色的衬衣,腿长长的,远远地走在黑暗中。
“可是他很好欺负,也很爱笑。嗯,我经常欺负他,所以我知道。但是我不提倡大家欺负他,因为我会揍你们。为了看到他的笑,我经常逗他。可是他依旧不介意地帮助我,时不时让我感动,眼睛每隔两天都微微湿润,好像尿了一样。但是我没有放弃逗他,虽然他被逼急了会骂我。”
隔着雨,那个少年的腕表蒙了一层雾气。水和雾是凉的,他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却似乎比水雾还凉。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都还是低年级小朋友的时候,他就这样帮助了我,让我感动极了。那天的场景我记得一清二楚,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是堂堂五年级的高年级学生。那天下午放学,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
和今天这场一样大的雨。小树弯了腰,大树难以摆脱狂风,叶还未黄,却落了许多。
“本来我以为我二哥拿了伞,不用担心,可是二哥一放学,就送邻居家的宋韵姐姐回家了,跑得比兔子还快。班里的小朋友都走光了,就剩下我和我的同桌。他本来拿了一把黑色的伞,就放在课桌和墙角夹着的角落里,虽然伞架有些坏了,可是他可以拿着这把伞回家。然而,我为了逗他,下课的时候,偷偷把那把伞藏到了女厕所。”
他今天拿了一把咖啡色的伞,伞架干净锃亮。他素来是个干净的男孩子。
“我知道我造了血孽,这下谁也甭想走了。他说阮宁你个王八蛋,烦死了,然后飞快地跑到了雨中,然后又飞快地满身是雨跑了回来,手里拿着那把本该在女厕所里的伞。他拽着我的手,撑开了那把本属于他一个人的伞,虽然伞下有屎味,但我的眼睛还是有些微微红。我……有点感动。”
从前,他喊她“王八蛋”,现在,他说话时,言必称之“阮宁同学”。
“我跟着他一起走,那天我们走了好久,路上有很多泥,等我到家的时候,我妈才想起可爱的我被困在了学校。我妈看到我们,说我们像两只小脏猴儿,她给了我同桌一把巧克力糖,可是我的同桌只拿了一颗,然后就离开了。他后来告诉我,那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可是,说着这话的他,还是笑了。”
他讨厌苦的,也讨厌甜的,可是她的人生从头到尾只有这两种泾渭分明的味道。所以,他对她有几分厌恶又有什么值得惊讶。
“这是我记得的最难忘的一件小事。”
这是我做梦梦到的一件小事,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之后,她念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整间教室哄堂大笑,只有她的小小同桌诧异地抬起了头。
而十年后的她在雨中停下了步子,远处的少年也似乎感知到什么,握着伞柄轻轻地转过了身子。
她喜欢的人在望着她。
而最后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大人常说一报还一报,我长大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他。嗯,争取让他一直笑。”
小小的四股辫与晃荡的马尾已无法重叠,少年的眼神也从沉静变得平淡。
爱与不爱都是一己之私,任凭那点自以为是的情绪来得如何汹涌潮涨艳阳高照,去得如何抽丝剥茧褪骨重生,都只在你自个儿的眼中,都不过是那点难忘的小事。
她看着那少年,微微一笑,不顾及落下的伞,挥舞着手说:“天冷加衣啊俞迟,笑一笑啊俞迟,再见啊俞迟。”
俞迟淡淡看着,心中想着:只要你滚出太阳系啊阮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