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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命,不然她们的男人也不会早早的死了,雪姨于是又惴惴的想起她的男人,她那已经死去十几年的恋爱,还有她那数也数不清的伤心事。
雪姨的第一件伤心事,就是她为什么不是个男人,她不是家里的独女,却偏偏是长女,依靠着开饺子馆养活着一大家子人,让父母有吃有穿,让兄弟成家立业,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很孝顺的女儿,但是就是因为这个孝顺,年轻时候的雪姨,却是槐树底下最不受欢迎的女人。因为她太喜欢钱,太喜欢从男人手里掏钱去孝顺父母,就这样,相了两次亲都告吹了,她从此以后仍然是独身经营着她的饺子馆,一直到三十岁那年。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她是个女人,然而,已经晚了,三十岁的女人,还能讨哪个男人喜欢,她把自己给耽误了,为了几个钱,把自己给耽误了。
更不幸的是,有一天,她的饺子馆给人砸了,因为不小心给人少煮了两个饺子,馆子就让人给砸了,她在那时候相了第三次亲,因为她已经知道她是个女人,大槐树下微不足道的一个女人,而在槐树岭,一个女人恋爱,结婚,生男育女,毕竟也是整个世界都众望所归的自然现象,所以,无可奈何的,她在那个时候遇上了一个愿意娶她的男人,为他身上没有任何她难以忍受的缺点而嫁给了他,和他一起过下半辈子,雪姨可能是真的想结婚了,虽然她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结婚,但是一个女人到了结婚的年纪却不结婚,仿佛是没有任何道理的,而且那时候,她结婚的道理也很充足,她需要一个男人来帮她把饺子馆重开起来,让她和她的爹娘下半辈子有的依靠,然后,生儿育女,完成一个女人一辈子最该完成的任务。
所以雪姨的恋爱和结婚,成为了槐树岭的一段佳话,而诱惑她结婚的,竟然只是两个饺子。
婚后雪姨就生了金姐,十几年如一日,虽然也打打闹闹的,吵起架来半条街都跟着打颤,但是自始至终,雪姨对她男人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直到他死,都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们毕竟也有过这世界上最纯粹的男欢女爱,因为自始至终,除了对方,他们的心里也再没有过另一个男人或者女人。
所以有时候,雪姨也很是骄傲,她后来就一直这么骄傲的活到现在,她男人死去的十几年以后。
金姐微微的有一点失望,她是父母如此低级的恋爱的产物,低级到她现在只是在饺子馆里一天天的活着,看着他们吃饺子,她由衷感觉到他们活着好像就是为了饺子,为了来吃她妈妈的饺子,他们总是怕有一天雪姨死了他们就再也吃不到她的饺子。
这很让雪姨担忧,为了金姐担忧,她为什么和别人的差别就那么大?不知道人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人该怎么活着,雪姨不是个出类拔萃的女人,所以她深知,深知金姐要想活下去,她就必须和别人一样,至少,她的饺子,必须要有人吃。
唯一肯吃金姐饺子的是四姥姥,因为雪姨不再收她一分钱,她是个可怜的女人,男人又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槐树岭的人,由衷的都有一种想照顾和帮助她的冲动,对她冷淡的只有金姐,这个今生仿佛是对谁都很冷淡的女人。
她冷淡的看着云儿在饺子馆里的唉声叹气,侄女珍儿让人给骗了,交了个家财万贯却不能传宗接代的男友,家里现在正嚷嚷着要退婚,这在槐树岭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所以金姐总以为,她现在多少应该对云儿有一些幸灾乐祸,虽然她还不太明白,孩子对一个女人的未来,该有多么重要。
但是,云儿毕竟是云儿,她的一生永远是那么骄傲,她马上又给珍儿物色到了一个槐树岭最出类拔萃的男人,苏岩,不但人长的好看,听说,还是个大学生。
听到消息的金姐突然之间变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淡,她和这个世界仿佛是不相干的,九叔叔死了,她去看了看热闹,四姥姥病了,对她来说,只是可以少煮一盘饺子,水蛇腰还活着,来吃饺子时,金姐将饺子重重的往她跟前一撂,“呶,吃吧,”她说,“反正是吃一天少一天了。”
这让雪姨非常愤怒,也让槐树底下的人突然之间对金姐感起兴趣来,“金姐怕是疯了,”他们在私下里悄悄的议论着说,“她不会煮饺子,等有一天雪姨死了,她可怎么办啊?”
事实上,金姐可能根本是活不长的,他们知道,现在可是市场经济,连工厂里的工资都开始计件了,如果她在雪姨死之前还没有办法让人喜欢吃她的饺子,那她在这世上,可能就真的活不长了。
同样知道金姐可能活不长的还有雪姨,但是奇怪,她不恐惧,一点也不恐惧,反而会由衷的感觉到一丝细若微丝的兴奋,既然金姐的死本来就是槐树岭未来的一个必然结果,那她现在也就彻底没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了,三十年前,是她把金姐带到这世界上来的,本来就该对她负责到底,如果有必要,她应该负责再把她带走,金姐是她生的,她拥有金姐身上从头到脚的一切,至多,是把送出去的东西再讨回来,自她而生,自她而死,金姐可以把命再还给她,这在槐树岭,是天经地义的。
很快,谣言传遍了整个槐树岭,金姐活不长了,肯定是活不长了,连工厂里都开始计件工资了,人们很怀疑金姐在这个世上能不能再活下去。
他们很关心她,怕她会死,但是却很吝啬于去调教她,教给她怎么才能在这世界上风平浪静的活着的方法。
他们的关心让金姐感觉到可笑,她从那时候开始突然之间很喜欢笑,开开心心的笑,为了证明自己活不下去而死掉,那毕竟也勉强算是人生中一件最值得去笑的事情。
槐树下的人都以为自己是活见鬼了,金姐的笑是让人恐惧的,就像是午夜夜猫子的笑,那笑声可以杀人。
但是,如果那是真的,她现在第一个想杀的,恐怕就是珍儿。
从某种意义上说,金姐是结过婚的人,苏岩就是她某种意义的丈夫,若非如此,即使恋爱了,他们也是不相干的人,而且,是永远也不相干的人。
苏岩就像是从来也不认识金姐,他挽着珍儿的手腕来饺子馆里吃饺子,金姐特意煮了饺子来给他吃,他也一样说不好吃,因为本来就不好吃,恋爱和饺子的分别其实不大,都是为了享受,有好吃的,谁也不会再接着吃不好吃的,除非是四姥姥,四姥姥肯吃金姐的饺子,仅仅是因为不用付钱,槐树岭的女人里,也唯有她才不会为了享受来吃饺子,她是为了活着,金姐由此第一次发现女人的年轻的可贵和衰老的可怕。
但是,生命的过程是世袭的,槐树岭的人活一辈子,其实就是为了出生,长大,赚钱,相亲,结婚,然后生儿育女,他们做这一切原来都只是为了一个原因,为老了以后有个依靠,他们都在为自己的一辈子活着,天经地义的为了自己活着,似乎直到现在,也还没有一个人像年近三十的金姐一样,听说苏岩很快就会和珍儿离开槐树岭,去城里生活而突然之间发现人活着,原来竟是那么的没有意思。
她从那一天开始对死感到好奇,虽然,只是为了一个男人,一个即使骗了她身体也仍然是可以让她在没人的地方一个人掐着路边的野花微微的笑的男人。
但是,人总是要死的,不管他是怎么从一个女人的身体里爬出来的,他也终有一天要死,虽然,在这里,在槐树底下,每个人的出生似乎都是那么的不可理喻的神奇和偶然,因为一只野狼,因为一条项链,但是,他们都会死的,是人就会死的,那当然,金姐也会死,她的出生仅仅是因为两个饺子,因为两个饺子,这世界上就有了她了,因为两个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