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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民受到了拉丁文学的熏陶,他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罗马共和国,接受它的法律、它的权标、它的法袍,不过他们并没有成为罗马人,因为罗马人处在一个拥有强大历史意义的帝国的统治之下。哲学家的任务,就是研究古代的信仰在它们表面的变动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维持着它们,在持续变化的意见之中找出受到普遍信念和种族特性支配的成分。

    倘若不进行这种哲学的验证,人们就会以为群众会经常随意改变他们的政治或宗教信念。所有的历史,无论是政治的、宗教的、艺术的还是文学的历史,好像都证明了事实就是如此。作为例证,我们现在来研究一下法国历史上极为短暂的一个时期,即1790到1820年这30年的时间,这段时间也恰好是一代人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能够看出,最初是保皇派的群体变得特别革命,随后成了极端的帝国主义者,最后又变成了君主专制的倡导者。在宗教这一问题上,他们先是从天主教转向了无神论,随后又倒向了自然神论,最终又回到了最坚定的天主教立场。这些变化不仅仅能在群众中产生,也能在他们的领导中产生。我们惊讶地发现,国民公会中的一些名流政要,国王的死对头、既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主人的人,竟然都成了对拿破仑毕恭毕敬的仆人,在路易十八的统治下,又手持蜡烛虔诚地走在宗教的队列当中。

    在接下来的70年里,群体的意见也产生了许多次变化。本世纪初“背信弃义的英国人”在拿破仑的继任者的统治时期,成了法国的盟友。曾经被法国入侵两次的俄国,都用满意的心情看着法国倒退,也成了它的朋友。

    在文学、艺术和哲学中,接下来的意见会变得更加迅速。浪漫主义、自然主义和神秘主义等,轮流出现、产生又消亡。昨天还受到艺术家和作家的夸赞,明天就会受到人们的咒骂和蔑视。

    然而,当我们深入分析了所有这些表面的变化时,我们又发现了些什么?所有同普遍信念以及种族的情感大相径庭的变化,都缺乏持久力,逆流不久就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河道。同任何普遍的信仰或情感毫无关联、因此不具备稳定性的意见,都只能任凭机遇的摆布,或是——倘若其说法还具有可采纳之处——会随着周围环境而发生改变。它们只不过是在暗示和传染的作用下形成的一种短暂现象。它们来去匆匆,就像海岸上被风吹成的沙丘。

    目前,群体中易变的意见要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多,主要有三个不同的原因。

    首先,往日的信仰正在逐渐失去影响力,所以它们再也不会像往常一样,能够产生当时的短暂意见。普遍信仰的没落,为许许多多既无历史也无未来的突发意见提供了孕育的土壤。

    第二个原因是群众的势力正与日俱增,而且这种势力会越来越没有制衡力量。我们已经充分认识了群体观念的极端易变性这一特征,得以毫无顾忌地展现出来。

    最后一个原因是近来新闻媒体的发展,它们总是把那些对立的意见带到群众面前。每一种意见所产生的暗示,很快就会被一个与之相对立的意见的暗示所摧毁。结果是没有任何一种意见能够成功得到推广,所有意见都只能稍纵即逝。现在,一种意见在充分被大众接受,成为普遍的意见之前,就会消亡。

    这些不同的原因造成世界历史上一种新的现象,它是这个时代最显著的特点。我这里是指政府在引导公众舆论上的无能。

    不久之前,政府的行动、某些作家和极少数的报纸的影响,就是公众意见的真正反映者。现在,作家们失去了全部影响力,新闻媒体只能反映意见。对于政界人士来讲,别说让他们直接引导公众的意见,他们恐怕连跟上公众意见的脚步都来不及。他们惧怕意见,有时甚至会演变为恐惧,这会使他们采取一种极不稳定的行动路线。

    因此,群体的意见越来越倾向于成为政治当中至高无上的指导原则。它发展到今天这种程度,甚至能迫使国家之间结盟,正如我们最近看到的法兰西和俄国的结盟那样,这完全是一种大众运动的结果。当前一种非常奇怪的病症是,人们会发现教皇、国王和皇帝们也在同意接受采访,就好像他们也愿意将自己在某个问题上的意见转交给群众评判。从前,我们说政治无关情感之类的话是非常正确的,但是当政治越来越受到意见多变的群众冲动的影响,而他们又不受理性的影响,只被情感所引导,还能再这样说吗?

    至于之前引导意见的报业,就如同政府一样,它在群众势力面前也会卑躬屈膝。毫无疑问,它仍然有强大的影响力,但是,这仅仅是因为它总是反映群体的意见及其不间断的变化。报业成了只提供信息的媒介,它放弃了所有强迫人们接受某种想法或教条的努力。它会紧随公众思想改变的脚步,出于行业竞争的必要,它只能这样做,因为它害怕失去自己的读者。过去那些稳健而深具影响力的报纸,例如《宪法报》《论坛报》或《世纪报》,都被先前的一代人视为神谕,如今它们要么已经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要么成了典型的现代报纸,这种报纸会把最有价值的新闻全都夹在各种轻松幽默的话题、社会的流言蜚语和财经谎言之间。现在没有哪家报纸富裕到能够让它的投稿人自由地发表意见,因为对于那些只想获得信息,怀疑任何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断言的读者,这种意见就显得有点无关痛痒了。甚至评判家也不再能断定一本书或是一个喜剧是否取得了成功。他们具备讽刺挖苦的能力,却不能为他人提供服务。报业非常清楚,在形成批判或是个人的意见之中,任何事物都是毫无用处的,于是它们开始压制批评,只限于提及书名,然后再送上几句“捧场的话”。在20年的时间里,戏剧的评论或许会再次遭受同样的命运。

    现在,对意见密切关注,已经成为新闻媒体和政府的第一要务。它们需要在没有任何中间环节的情况下,了解一个事件、一项法案或一次演讲产生的效果。这样的任务并不容易,因为没有任何事情要比群体的想法更加多变,今天,也没有任何事情,能像群众咒骂他们昨天还在夸耀的事情的做法更加常见。

    引导意见的力量的缺失,以及普遍信仰的毁灭,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对一切秩序都保持着极端分歧的信念,并且让群众对于一切没有触及他们直接利益的事情,采取越来越不关心的态度。类似社会主义信条的问题,只有在文化水平极其低下的阶层,如矿区和工厂里的工人当中,才能获得名望。中产阶级的低等成员以及具备一定能力的工人,要么变成了彻底的怀疑论者,要么就是抱着极不稳定的意见。

    在过去的25年里,经由这样的引导引发的演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在这以前的时期,尽管与我们相距不远,人们的意见仍旧拥有着普遍倾向,它们的由来是因为接受了某些基本的信仰。仅仅根据某个人是君主专制的强烈拥趸这一事实,就可以断定他拥有某些明确的历史观和科学观;仅仅因为某人是共和主义者,就认定他有着完全相反的观点。一个君主主义者能够清楚地意识到,人类并不是猴子的后代,而共和主义者也同样很清楚,人类的祖先就是猴子。拥护君主主义者的人拥有为王室说话的义务,而共和主义者则必须怀揣着对法国大革命的崇敬发言。我们在这里提到一些人名,比如罗伯斯庇尔和马拉,必定带有宗教式的虔诚的口吻,还有其他一些人名,比如恺撒、奥古斯都或拿破仑,也不可以在谈及时不予以猛烈的恶言谩骂作为回击。甚至在法兰西的索邦,这种理解历史的幼稚方式也普遍存在。

    目前,在讨论和分析的作用之下,一切意见全都失去了名望;它们的特点很快就被磨损殆尽,持续时间之短很难勾起我们的热情。现代人越来越变得麻木不仁。

    对于普遍意见的衰退,我们不必过度悲痛。无可辩驳,这是一个民族的生命走向毁灭的征兆。当然,伟大的人、拥有超凡远见的人、使徒和群众领袖——总之,那些拥有真实而强烈信念的人——能够施展出远比只会否认、批评或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人强大的力量,但是我们必须铭记于心的是,由于现在的群体拥有庞大的势力,所以,倘若一种意见获得了足够的名望,从而使自己得到广泛接受,那么它很快就会被赋予专制权力,任何事物都会跪拜在它的面前,自由讨论的时代将会长久消失。有时候,群体就好比是非常容易相处的主人,就如同赫利奥加巴勒和梯比留斯一样,但是,他们同样非常残暴,反复无常。当一种文明被群体掌控时,它基本上就不会再有多少持续下去的机会了。如果说还有什么事物能够推迟自身的毁灭的话,那就是极不稳定的群体意见和他们对所有普遍信仰的漠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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