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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做寡妇,还是这样吧。”
华绍亭掐着她的下巴不让她躲,有点惩罚性地吻她嘴角。他用了力气,她笑着被迫就范,推也推不动。
他说:“那好,我争取多活几天,省得你老琢磨怎么改嫁的事。”
闹着闹着都累了,裴欢抱紧他又问:“别岔开话题,好好考虑一下做手术的事情,行不行?”
华绍亭没回答,叫人去准备女儿要用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回来,看着孩子房间的方向说:“等我安排好吧。这里清净这么多年,如果下定决心要做手术,估计等不到我进手术室,兰坊就要乱。”
裴欢再次想起唐颂的话,那八个字一直堵在她心里,总要试着劝劝他才好:“四少那天来见我,留了话。他的意思是让我来转达,你或许会想一想。”她看着华绍亭说,“物极必反,当退则退。”
人人都知道华先生能有今天,是因为他的世界从来没有“退让”两个字。
但华绍亭听了这话没有生气,走回房间里慢慢点了一炉香,和她说:“唐颂这个人太聪明,很多东西是他不想要,如果他想要,我肯定和他做不成朋友。”
裴欢自然明白。华绍亭又说:“但他不在局里,不懂人走到这一步,想退没有那么容易。”他说着说着叹了口气,“眼前就还有顾琳的事。”
她没问他想如何处置她,只摇头劝:“明天再说,你也别想了。”
裴欢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到华绍亭那边去,把衣服一件一件往他的柜子里挂。华绍亭懒,从不动手,只靠在衣柜旁边看她。
她穿一件浅米色的上衣,松松垮垮的款式,人晃在衣服里更显瘦。她看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把头发别到耳后,一边叠衣服一边侧过脸问他:“怎么了?”
他摇头,看裴欢素面朝天,戴的耳钉还是他当年送的那一对,蛋面翡翠,简单素净。那会儿裴欢年纪不大,压不住这么沉静的东西,现在戴上却格外合适。
她不经意弯下腰找什么,露出颈侧一小段皮肤,连绵而至锁骨。华绍亭的手探过去,手指绕进她耳后的头发里。裴欢笑了一下,让他别捣乱:“你又不许别人动,我自己收拾还不行?”
房间里暗香袭人,就剩下落地镜映出一双人,终于熬过前生今世。
华绍亭忽然用力把她拉向自己,裴欢手里还抱着几件外套,推推搡搡,两人一起倒进衣柜里。
四周异常柔软,柜子隐约有木头的香气,连光也无法透进来。一切就像书上写得那样,疯长出隐秘的情调。
裴欢压在他身上起也起不来,刚挂上的衣服哗啦啦往下掉。她气得低声抱怨,他又吻过去,看不见彼此,只能混乱地滚在衣服里。
气氛正好的时候,有人忽然在外间大声说话:“人呢?眼睛还要不要了?”
隋远问了两句没人理,推门就进,一路找到最里边华绍亭的卧室,进来就傻了。
“抱歉……忘了夫人也在。”隋远显然误会了,不知道眼睛该往哪看,又补了一句,“要不你们先继续?我一会儿再来也行。”
华绍亭坐到亮一点的地方去,抬头正对着隋远,面不改色地问:“隋大夫什么时候才能记住敲门?”
隋远假装尴尬,赶紧装作对一旁的书架很感兴趣。
裴欢实在说不清,红着脸只能收拾残局。她挣扎起来整理头发,衣柜里边的衣服撒了一地,场面颇为壮观。
谁也不解释。
隋远只好保持沉默,帮华绍亭滴了药,飞快地跑了。
华先生毛病多,讲究也多。他这柜子说是柜子,几乎就是用半个房间改的,里边东西一下就被折腾得乱七八糟。裴欢眼看他成心,又羞又气地说:“叫人来收拾吧,你这么大的排场,我可伺候不起。”
华绍亭就爱看她这小样子,自然心情好。他揉她手上那道伤疤,轻声哄:“好了,不惹你了,晚上想吃什么?”
裴欢顿了一下,忽然转头说:“我给你做吧。”
他明显有点意外。
裴欢笑了,轻轻抱住他说:“以后我给你一个家。你,我,还有我们的笙笙。”
那天晚上,海棠阁里的灯终于全部亮起来。
晚饭的时候人少,都知道裴欢带着女儿回来了,很多年没遇到过这样的喜事,大家都去守着华先生那边了,只有陈峰暗中找借口去探望顾琳。
顾琳已经回来很多天,但她不能走出自己的院子一步。她今天穿一身黑色的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房间里电视电脑都不开,没有其他声音,她什么也不看,只有最东边的窗户一直开着。
她的院子虽然被严密看守,但其中几个人是陈峰一手带出来的,他借此进去问她:“你打算怎么办?当天我就让你别冲动,你不听,现在呢……还不和我合作?”
顾琳失势,陈峰对她毫不客气,走了几步又说:“娘娘一扶正,现在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地吃晚饭呢。只有你在这里等死。怎么……你以为老狐狸还能留着你?”
“华先生不会那么做。”顾琳口气冷淡,“我真不信,对这六年的感情他会无动于衷。”
陈峰彻底明白什么叫冥顽不灵:“咱们走着瞧!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不能拿他当人看!”
顾琳和他强调:“我和你的目标完全不同,你为陈家,我只为我自己,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是,你是为了你自己,那他让你去死呢?你也去?”
顾琳忽然急了:“他不会!”
“大堂主啊……你还是太嫩了。”陈峰笑着摇头,“没关系,你只为自己就足够了。”
陈峰看看四周,兰坊的院落之间都有距离,从不过分亲近,可是在这条路上,他们还是彼此的至亲。
他出门,指指四周和顾琳说:“你一定记住了,这条街以及你和我,可都不姓华。”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兰坊里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海棠阁旁边的院子还有人住。
顾琳等不下去,曾经让人去转达她想见华先生的意思,但得到的答复很简单:“先生说,请大堂主自省。”
她只能继续在房间里等,从早到晚,直到她想起西苑的那个女人,渐渐连觉也睡不着。
顾琳被叫去海棠阁的时候,街上的树都抽了芽,天气暖和得让她有种错觉,好像过去那半年的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过。
她进到海棠阁里的时候,裴欢刚从房间里出来,很大声地说着什么:“华绍亭!你就会惯孩子!”然后摔门向外走。
长廊之中相遇,裴欢一抬眼看到顾琳,什么也没说。
顾琳没有避着她,站得很直打招呼:“夫人。”
裴欢继续向前,顾琳没让开,对方只好站住看她。顾琳笑了,笑得有一点同情,说:“夫人这几天睡得不错?比起在叶城,气色好多了。”
“不用你操心。”
“回来这么长时间,没去看看二小姐?”
裴欢原本已经不想再理她,听到这句话忽然抬头。
“华先生还没告诉你?”顾琳的声音还是恭恭敬敬的。
“她暂时情况不太稳定,还在疗养,等好一点了我就去看她。”裴欢回身看了看华绍亭的房间,又说,“你不用拿这件事让我不痛快,阿熙从小就有自闭症,精神不太好,他和我说了。”
“是吗?”顾琳笑得意有所指,“精神不太好?那恐怕有些实话,华先生只能告诉身边的人,没告诉夫人。”
裴欢摇头说:“顾琳,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我会等他自己和我说,不用外人转告。”
裴欢想往前走,但顾琳依旧站在原地,直到过来人硬是把她拉开让路。
顾琳去见华先生,外边见人的房间里新摆了一张长桌子,原本古色古香的地方,莫名多出了一大片乐高玩具,花花绿绿堆在一起。她仔细看,好像刚刚才被人盖出一个橘色的小房子。
顾琳勉强笑了笑说:“华先生真疼女儿。”
华先生竟然在收拾那些玩具,随手捡扔得乱七八糟的小插块,往旁边的桶里扔。他看到她来就坐到后边的椅子上,和以前一样,伸手示意她走过去。
顾琳看着他,却一步也不肯往前,低声说:“先生让我自省,但我扪心自问没做错什么。我们冒险连夜赶到叶城,没有通知自己人,谁也不能出差错。按照规矩,沈铭出去后想惹事,就应该给他一个教训,何况他的情况不会有麻烦。我处理干净,省得大家烦心。华先生,这是你教我的。”
她说着说着,心里一点一点平静下来。来的路上她有多少不甘心,到这里见到他,反而都好了。
顾琳说完这句话就是死不悔改,但她认了,等着华先生生气。
可华绍亭没有什么表示,过了一会儿才说话:“去把那些绿色的捡起来收到桶里,笙笙不喜欢,就要橘黄色的。”
顾琳愣了一下,过去收拾。绿色的小插块不多,她动作利落,很快就帮他弄好了。华绍亭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天下父母心都一样。顾琳,你父母扔下你也有他们的难处,你要是不甘心,就想办法自己争气,活得好一点。”
“华先生……”她一下就忍不住,逼着自己没往下说。
华绍亭的声音更轻了:“会里的事我都交给你了,从来没怀疑过什么,就是看中你知道分寸。隋远的心意你也明白,将来你们想留在敬兰会就留,不想的话我安排你们出去,好好过日子也容易。可你呢?顾琳,我当时跟你说得足够清楚了,你这么年轻,没必要非往火坑里跳。”他很少和她说这么多,但今天却破了例,“后来我想,你性格太独,想留下来接手兰坊也是情理之中的。这件事我也跟你提过,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急什么?”
顾琳很快接话:“华先生,我没想这些,我不是陈峰。”她不断摇头,“先生根本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六年多了……我一心一意,从来没想过别的。”
她还要说什么,但坐着的男人却突然厉声问她:“那你还敢擅自做主!”
华绍亭拿过资料扔到她身上,口气一下就变了:“这些都是惠生孤儿院的东西,笙笙的照片和病情写得清清楚楚!你查不到这些?你看了她的病还敢瞒下来!把什么都推给蒋家,骗我差点害死自己的女儿!这就是你的一心一意?”
顾琳看着地上散落的记录往后退,自知说什么都晚了,声音发抖:“我……我以为华先生不想留后,这个孩子就算是先生的,先生未必想留。”
“你只是不想我找回裴裴。”他看着她,那双眼沉得让她发冷,“不要以为你见过阿熙就什么都知道!顾琳,我最不能容忍不听话的人,尤其在孩子的事上,不是第一次有人自作聪明了!”
“华先生!”顾琳再也不能维持平静,走到这一步,注定没有回头路,“就算华先生这六年只想拿我当替身,我也没怪过先生,我有我的真心,当着那么多人我也敢说……”她再也说不下去,还是流了眼泪。
事到如今,顾琳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彻底豁出去低喊:“我喜欢你有什么错?我就是不想让裴欢回来!她凭什么?你为她病得越来越严重,她知道吗?她那会儿还在风光无限地拍戏!在外边和别人结婚,把孩子藏起来死也不肯让你知道……明明是裴欢在说谎!她遭罪也活该!”
“给我闭嘴!”华绍亭拍在桌子上,反手拉开抽屉,直接拿枪扔在地上踢过去,他连坐姿都没变,干净利落地说,“兰坊的规矩不动女人。我不让人为难你,自己动手!”
他说完这句话伸手过去倒茶,简直和刚才吩咐她收拾东西一模一样,轻轻缓缓,半点遗憾和同情都没有。
顾琳再也站不住,看着那把枪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踉跄着后退,倒在地上。
眼泪滴在地板上,顾琳摔在那张放满玩具的桌子旁边,地上还摆了一只很大的玩具熊,她对着它滑稽的笑脸无声无息地流眼泪。
这六年,她真的连替身也算不上,甚至都不如那只走丢的猫,起码华先生没亲手逼死它。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抬头看过去,华绍亭背后就是明亮的窗口,天气越来越好,但他坐的地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顾琳想,这世界上的人确实有高低贵贱,裴欢命好,她比不了,但她以为自己比她聪明,到头来……她没输给裴欢,她只是输给这个男人从骨子里带来的漠然。
他确实狠,永远高低分明,从不退让,不管对多亲近的人也不肯施舍半点怜悯。
她趴在地上,近乎爬过去捡那把枪。
华绍亭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慢慢喝茶,看着她爬到自己脚边,那眼神,和看一只狗果然没有半点分别。
顾琳彻头彻尾地明白了西苑那个女人为什么能被逼疯,华先生真的很容易就能让人崩溃。
温柔只是狐狸的表象,他终究是不择手段的华先生。
华绍亭不动声色,一杯茶喝完,总算留给她一声叹息。
他低下头盯着她,轻声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对你和对裴裴,根本不是一回事。”他今天话说得多,气息不稳,咳了两下才好一些,慢慢地继续,“男人对女人的心思其实很简单,爱一个人就必须得到她。裴裴十七岁就跟了我,我比她大太多,原本想等她成人后让她想清楚,可是……多一年我都等不了。你看同样都是身边的人,我碰过你吗?我对你从来都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是华先生的实话,男人对女人的实话。
顾琳带着眼泪终于笑出来,除了嘲笑自己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再多苦再多泪,今天也都走到尽头了。
她闭上眼睛握紧那把枪。
门外突然响起激烈的争执声,有人想要冲进来。
“让他进来。”
隋远推开门,看见顾琳手里的东西立刻想要抢过去。
顾琳不让他动:“没你的事,出去!”
“把枪给我!”隋远急了,顾琳死也不放开,他干脆弯下腰抱住她胳膊不让她动手,看着华绍亭说:“你答应过我。”
华绍亭不说话,静静看着他们两人。
隋远又说:“你当时答应过我,只要我保守秘密,你就原谅顾琳一次,不管她做错什么!”
华绍亭把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好久之后才开口:“她差点逼我杀了亲生女儿,逼裴裴恨我……但因为我答应过你,我就得饶了她。”他的口气竟然有些无奈,慢慢地说着,“到头来,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一个还总说我狠。”
他没再往下说,摇头示意顾琳把枪放下:“行了,我饶你一次。隋远,你把她带走,以后不许她再进海棠阁,不许再接手会里的事,先回自己那里住着吧。”
华绍亭说完这句话就叫人把他们送走,不肯再听任何人说话。顾琳扑到他身前,近乎乞求地说:“先生!别让我……别让我变成二小姐!我不想被关在院子里!”
隋远一把捂住她的嘴,拖着她的腰不让她再乱说话。华绍亭叹气:“不限制你出入,只是……别再来见我了。这是命令,如果你还来,顾琳,要是第二次犯错,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你!”
他把那把枪踢开,不管她再说什么,一眼也不再看她。
最终,顾琳被隋远拉走,临出去的时候回头看,华绍亭顺着长廊正往女儿住的地方走过去,他叫人抱了那个玩具熊跟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春海棠生机盎然,院子里很快恢复平静,死水一潭。只有黑子顺着浅池的假石往上爬,最后默默地冲顾琳离开的方向吐着芯子。
在兰坊这条街上,也许只有畜生才有同情心。
顾琳眼看那条毒蛇的眼睛,心里冷到极致,春日晴好,只有她心如死灰。
顾琳被强制送回自己的房间,隋远没走,一直看她,不知道如何开口。
顾琳伸手慢慢地拉住他,他有些错愕,但没有动,反手抱住她。
她靠在他怀里低声说:“你也看到了,华先生真的想要除掉我,像处理垃圾一样……隋远,以后只有你陪着我。”
他点头,心里一阵难过。
“可我毕竟不是裴欢,我没她那么软弱。”
这辈子抛弃过她的人,她日后都要让他们为之付出代价。
顾琳盯着东边的窗户,海棠阁里的树渐渐透出绿意。她笑起来,抬头忽然问他:“你当时说你会帮我,是不是真心话?”
“我……”
“华先生是不会留人的,你也听到了。我差点害死他女儿,他怎么可能真的放过我。”她说不下去,想到过往他的手段,忽然贴近了隋远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他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除掉我,让你连尸体都找不到……”
隋远没说话,只是抱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