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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州行馆依旧富丽堂皇,这地方本是皇帝的行宫,斥了巨资建造而成,水榭楼台,每一处都是精心雕琢而成的。行馆的四周林立着许多侍卫,街道上甚至还有侍卫在来回巡逻,将整个行馆的外围保护得水泄不通。
下马车时,雨终于停了,雨水冲淡了节日的喜庆,将街道冲刷得干干净净,我看着湿漉漉的地面,有些木然。我身上的大红嫁衣已经换成了寻常的衣裳,素雅好看,却让我的心莫名地疼。
我又想起了裴毅的话。他说闹剧该结束了。原来,我所谓的幸福,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场闹剧。
裴炎靠近我时,我下意识避开了些,他见状敛了敛眉,随即一言不发,笑开了。他长得本就好看,笑时更甚,我亦是俗人,喜欢精致而又美丽的东西,可今日我当真无心欣赏这些。
裴毅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我与裴炎隔开后,不徐不疾地说道:“郡主,请吧!”
他的话语之间极为恭谦有礼,但我却只觉得虚假无比。我抬首看了前方的邕州行馆一眼,朝前迈出了脚步。行馆里头亦是几步路便可见到侍卫,那些侍卫都做着随从的打扮,他们的手都紧紧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一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谨慎模样。
裴毅似乎对这座行馆极为熟悉,进了行馆之后不久他便走在了我的前头,熟练地带着我穿过了好几条蜿蜒的走道,尔后在大厅门口停了下来。
或许称这儿为大殿更为适合,这儿是行馆中专门修建来让皇帝议事的大殿,建得颇有气势,但规模要比汴京皇城中的太极殿小上许多。与太极殿不同的是,里头两侧都摆放了桌椅,以供人入座。
这儿与皇城自是无法比的,我踏进大殿时如是想。
大殿之内左右两侧的位置上早已坐了人。左边坐着一名满脸虬髯的中年男子,虽是坐着,却仍看得出此人极为壮硕。他的身后立着两名侍卫,也是十分壮硕,瞧着倒也契合。右边则坐了两名男子,身后也立着侍卫。其中与裴毅差不多年岁那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儒雅,虽不比裴毅好看,却气度非凡。他的身侧坐着的年轻男子一身淡蓝色长袍,正端着茶浅饮,姿势极为优美。
这二人都是我认识的。
年长的那位,便是顾家的大家长顾渊,而他身侧的则是我曾在岩都元帅府见过的顾西垣。
顾家的几名公子长得都神似顾渊,其中顾西丞是最像的,我最后见到顾西丞时,他才十五岁,却已像足了顾渊年轻的时候。
我下意识多看了顾渊几眼。顾西丞若能活着,待到了他这般年纪,约莫也是这个模样吧?
顾渊对面那名虬髯男子忽爽朗一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昭仁郡主了!”
他言语之间不若裴毅的恭敬,我顺眼看向他,他却只坐着不曾起身,有些倨傲。我约莫也猜到了身份,能在此地与顾渊面对面坐着的,除了宋家的宋世钊,再无别人。宋世钊武将出身,若非宋家一直屹立不倒,大家怕都当他是个莽汉。我倒不觉得他有什么不敬之处,毕竟现在的我没有任何让人向我恭敬低头的筹码。
此前裴毅并未与我说起来这行馆的目的,现在他虽未明说,我却已明白了许多。今日倒是个神奇的日子,几家人算是都到齐了!
顾渊比起宋世钊要圆滑许多,他领着顾西垣上前见礼,微微弯腰,道:“顾渊见过郡主。”
我微微一笑,道:“顾先生无须多礼,入座吧!”
顾渊曾为众位皇子的老师,我有幸听过他教学,遂称他为“先生”。
见我这般说了,他也不推辞,便入了座。
我自然是坐在主位上的,裴毅在宋世钊身侧寻了个位置坐下,裴炎亦入了座,正好与对面的顾西垣两两相望。
此前我只听人说起过宋世钊,却从未见过,对他并无任何了解。倒是顾渊,我要熟悉得多。
士族在朝中根深蒂固,很容易便能影响到朝局,尤其是身为士族之首的顾家。我很小的时候便知皇伯父很善待顾渊,那时年纪小,并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懂得仗着皇伯父的宠爱肆意妄为。
皇伯父下旨赐婚时,我极为开心,以为顾家总是稀罕我的,毕竟我深受皇伯父的宠爱。现在想想,其实并非那样。士族从来都是不屑与皇族联姻的,那桩亲事之所以能成,皆是因为顾家不能抗旨。
旧事在我的脑海中回放的一瞬间,我心头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那桩婚事除了是皇伯父奈不过我的死缠烂打之外,是否也是一个阴谋?若顾家公然抗住,皇伯父便能拿捏住士族——想到这儿,我竟觉得冷汗直往外冒。
在座之人无疑都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却都装作不曾瞧见。
因我是女流之辈,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个摆设,故而他们面上虽敬着我,却十分明显地让我区分出不同。
他们早在寒暄之后就开始渐渐进入了正题,言谈之间说的,无非是这次北伐齐人一事。我对北伐一事很是关心,遂凝神专注地听了起来。
齐国接壤大秦边境的云州,元帝继位后,四十来年的励精图治让齐国国力渐渐强盛。我皇伯父乾佑帝在位时,齐国仍按期向大秦纳贡,但乾佑十八年那场内乱之后,大秦四分五裂,灾难丛生,齐国渐渐便摆脱了大秦的压制,后周遭邻国纷纷效仿齐国,到如今,已无一国再向大秦纳贡。
云州城外一条云水河为云州提供了天然的保护屏障,若齐国举兵靠近云州,必要渡河而过。然齐人生性畏水,故而此次齐人避开了云水河,绕到了万里之遥的边关小镇青云镇,从青云镇长驱直入,绕过了虎啸关,轻而易举便攻下了成州、阑州二城。成州与阑州水旱二路皆可接通柳州、庆州、延州、上虞、潜阳、藏山六城,而这六城又可直抵邕州。
齐人只须攻破这六城之一,便可直捣邕州,而邕州又是大秦要城,上下左右四方可抵汴京、岭南道、并州和岩都,从而使得这场战役变得十分险峻,稍有不慎,四方人人自危。这约莫便是此次四家选择联手退敌的原因。照现在的局面来看,联手退敌一事他们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共识,但在是否与周家联军出征的问题上仍存在分歧。
裴毅道:“若分成两股兵力,不利于约束军队,我们怕也占不到什么好处吧?若两军私下闹起了内乱,势必会让齐人有机可乘!”
“国难当前,个人恩怨是小,宋家军中上下都明辨是非,这点裴老哥无须担心!若真联军出征,才会出乱子!”宋世钊嗓门较大,说起话来也不文雅,却很实在,“我们宋家军绝对不会与周狗联军,合作可以,咱们打咱们的,他打他的,一致对外就可!我老宋保证做到在打退齐人之前,宋家军上下绝不碰周狗一根汗毛!”
“不知顾兄有什么好见解?”裴毅见说服不了宋世钊,便将注意力转向一直寡言的顾渊。一来是想听他的看法,二来嘛,则是想争取个盟友。
顾渊处事不惊,道:“咱们都老了,日后这天下都是小辈的,不如就先听听他们的看法吧!垣儿,你觉得如何?”
顾西垣从头到尾并无开口的机会,见他问话,谨慎地答道:“我觉得裴伯父的想法不错,联军出征有利于我们摸清楚周家的底细,若是在抗齐之时因对他们的松懈而背部受敌,那局面怕就不好控制了!”
宋世钊见顾西垣说了话,索性就问裴炎:“贤侄,你也是那么想的吗?”
裴炎摇头,道:“我的想法正好相反。联军之后,我们怎能保证周家不会暗中捣乱?军中势必鱼龙混杂,不但不利于管教,在人多口杂的情况下更加容易暴露出我们的弱点。周家若藏有坏心,待我们的弱点暴露在他们眼前后,他们要在暗处做些什么岂不是更容易?”
宋世钊闻言,拍手笑道:“对嘛,总之一定不能联军。”
裴毅见他一副得意的模样,索性转向我,道:“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他突然将矛头转向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忙掩去自己真实的情绪,装得温婉可人,道:“各位叔叔伯伯都是久战沙场的好手,满儿并不懂这些,你们决定便是。”
裴毅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却又不能说什么,裴炎则显得淡定自若了许多,似是预料到我会这么回答。若说顾渊瞧我的眼神中尚带着些惋惜,那么顾西垣眼中便只有不屑了,他们虽表现得不明显,却足以让我察觉到。
我对此不甚在意,旁人如何看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自己如何看待自己。
宋世钊得意一笑,道:“郡主说的倒是大实话,行军打战这等大事,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裴兄、顾兄,联军一事就此作罢吧!”
说完,他又寻了个借口,大咧咧地走了。
他一走,这后头有什么也没法再往下谈,今日议事便到此为止。
裴毅与顾渊并肩离开大殿时,我心头松了口气,脑子里却一直在想这次行军打仗的事,盘算着该如何在这帮人的监视之下寻得机会去徐记成衣铺报信,好与郝汉商量一下对策。如今这邕州城内风云变幻,定不能让裴毅等人发现铁骑军的存在……因我想得入神,便落在了后头,待回神后,竟见顾西垣不知何时也放缓了步伐走在了我的身侧。我与他笑了笑,并不打算搭话,他却道:“我有件事想说与郡主听,不知郡主可有兴趣?”
想说便说,不说我也勉强不得。我嘴角依旧含笑,道:“你若说得,我当然就听得;你若说不得,我又怎么勉强?”
“这倒也是,那郡主就姑且听得吧!”他随即笑开,掸了掸身上的灰,问道,“郡主可还记得我兄长?”
我怎么会不记得他的兄长呢?顾西丞,是我情窦初开时,恋慕上的第一个男子。
我觉得他话中还有话,下意识停了步伐,静候他开口。他脸上笑容愈甚,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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