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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刘石在纱厂,都发展了几个可靠的工人,一旦有事,可以启动他们。张颜在缝纫工场,也有了几个好朋友,颜法在金木工场,带了好几个徒弟,都听他的。刘石一一听着,做了总结,指示大家不要急躁,等时机。

    时机真的来了。

    九月份,被服厂大门口,贴出了这样一张布告。

    “崇奉总部年月日军字第六号命令:等因,奉此。本厂承制服装,任务至重,希各场如期完成,兹决定按人数提出奖金四十万元,能按期完成者,即按其完成数量,核发奖金。特此布告,仰各知照!”

    这样一张布告,对于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工人,是一剂强心针。四十万元!在物价飞涨的时候,可以买回三石米,一个家庭有了三石米,可以维持许多时日。

    布告贴出的当天,全厂轰动。缝纫,剪裁,人人弓着腰抢活,每天干十六小时。缝纫针扎了手,用吐沫含含接着干,有人累吐了血,偷偷擦去不让人知道。有个缝纫工大腿长疮,坐在凳子上,脓血透过裤子,将裤子和板凳沾在一起,他就是不离开凳子。一个女工怀孕,要分娩了还在做活,孩子生在厕所里,用衣服一包,又去做活。

    这样的拼命,到十月底,全部任务完成了,人人吐了一口气,望着四十万。

    望了几天,望来一张新布告。

    “等因,奉此。本厂未经总部核准,事先布告核发奖金,自觉失职。除再报请总部核准一部分奖金外,希全体职工,共体时艰,暂停此项要求。特此布告,希各遵照!”

    这是什么意思呀?人们围着布告,议论纷纷。张颜大声说:“这就是说,先前说的每个人发四十万元奖金,不作数了!各人要体谅**困难,不提奖金的事。”

    “什么?操他奶奶的!”一个壮硕的汉子大声嚷起来:“老子们辛辛苦苦,每天干十六个小时,就为的几石米。忽然一下就没了,这是什么道理,耍无赖呀?”这汉子叫王春明,是河南人,家里老婆孩子一大堆,就靠他一个人工资养活。

    “**困难,我们更困难呀!谁来管我们呀!”

    “这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公开的诈骗!”

    “这是抢劫!他们把国家的东西都搞到手了,他们不愁吃的,我们吃什么!”

    老丁气愤地说:“总说打仗困难,可是看看花楼街六渡桥,到处是馆子!到处是窑子!当官的大鱼大肉,吃完了还要***。他们的钱哪里来的?”

    人越聚越多,激愤之声四处扩散。厂警队长戴雄看见了,带着几个厂警过来。兵工厂,厂警都是有枪的,跟随的是长枪背着,戴雄一支德国手枪,皮套子装着,神气十足。

    “干什么?在这里聚众呀?都他妈的滚回去上班!”戴雄提着手枪,叫嚷着。

    颜法在人群里,不轻不重地顶了他一句:“布告贴在这里,不是给人看的吗?”

    戴雄吼道:“看他妈的一天呀!我看你就看了半个钟头。是躲懒来了啊?”说着把手枪又舞了几下。倪海宽说:“你少拿那个**枪舞去舞来!走了火,脱不了干系的!”几个厂警都上来了,拿**赶人,人们一边骂着,一边愤慨地散去。

    不发奖金的事,风一样传遍全厂,工人们,个个愤怒,最老实的人也在嘀咕,脾气躁一点的,都骂出了声。

    厂方对这些置若罔闻。这些个穷棒子,目不识丁,能成什么气候!他们这样想。

    很快,又一张新布告贴出来。

    “全衔命令:兹命令该厂承制官佐单衣若干套,士兵单衣若干套,规格大小如附图。特令遵照,仰于年月日前制造完成,以利补给为要!此令。总司令。”

    早上,裁剪工场几个工人去总务课领裁衣样板,王春明在里面。刚刚失去奖金,几个人心里都不平,现在又要赶工,情绪自然不高。一边走,一边嘀咕。

    “随你做几多,都是白做的!”有人说。王春明说:“没有办法啊兄弟!遇到一些人,良心被狗吃了!该我们倒霉。”

    总务课长刘鹏,是武汉青帮大把头的拜把兄弟,平时很得宠,听见工人牢骚,他破口大骂:“你们少跟我放刁!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是不是?告诉你们,不干了趁早说!要一百条狗没有,要一百个做工的老子分分钟!只要在门口贴个条子,起码一千个人来让老子挑!”

    王春明说:“你怎么说话啊?我们是狗吗?”

    刘鹏脱口而出:“连狗都不如!狗还能看家!”

    “放屁!”王春明怒吼起来:“你才是狗,有钱人的看家狗!没有良心的狗东西!”所有去领东西的工人,全都愤怒起来,男工女工,都围着总务课叫骂。附近工场里工人听见刘鹏骂人,都过来了,一时把个总务课团团围住。

    有人密报了厂长,厂长姓徐,是军队上退伍军官,脾气躁。他怒气冲冲地赶来,没到跟前,声音先到:“你们这帮子穷鬼,天生的贱命!有饭吃还不知足,吃饱了来闹事。老子烦了把个厂关了,饿死你们!”

    有人大声顶他:“哪个吃饱了?是你自己吧?我们都饿着肚子在!”

    “说话要讲良心!只要我们做,不给我们钱,好好想下对不对?”

    更有人大声质问:“上头发下来的奖金,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贪污了!”

    徐厂长暴跳如雷:“要造反了,反了!关门,关门!你们都跟老子滚蛋!”工人们听见这话,一起高声喊道:“厂长要关厂了,不做了,走啊!”

    人们从工场里跑出来,纷纷往大门跑,一千多人,成了汹涌的潮流,门口的厂警拿着枪,却不敢阻挡,眼睁睁看着人流出厂。消息传开,缝纫工场的工人也跑出了厂。

    颜法在金木场,看见外面人流出厂,回来说:“别个场的人都走了,我们也走吧!”一个老师傅说:“兵工厂,罢工搞不得的!闹狠了,军队来抓人的!”另一个老师傅也说:“现在失业这么厉害,你不做了,他把你开除,失业的人多的是。我拖家带口的,没有工作喝西北风!”只有颜法的几个徒弟,愤愤地说:“他们不把工人当人,我们不做了!”说着和颜法一起,摔下工具,气冲冲地出了厂。

    工人没有走远,都聚集在马场宿舍。这里原来是日本人养马的地方,日本人撤后,工人们在这里搭盖了一些芦席棚子,这棚子漏雨透风,夏天热,冬天冷,穷工人没有住的地方,绝大部分都住这里。棚区前面,有一个很大的广场,现在人们都在广场上。

    真要罢工,心里还是惶惶的,毕竟靠工厂吃饭,万一真的开除了,怎么办?但是想起厂里做的事,尤其是当官的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个个气愤不平。张颜站在一群人里面,看见颜法,他说:“傅师傅,现在已经罢工了,你说怎么办?”

    人们都看着颜法。颜法说:“这回不是我们的错,是他们不讲道理,赖了我们的奖金,还骂我们是狗。就是狗,逼急了也会咬人!我看我们到行辕去!向当官的反映,看他们说哪个错了!”大家都说:“去行辕,去行辕!”一时浩浩荡荡,从马场出发,经过街道去行辕。路上的警察,看见这么多工人,情知不好,赶紧打电话报告,工人们到行辕时,那里已经布置了不少士兵,荷枪实弹,虎视眈眈。

    张颜大踏步走在队伍最前面。一个军官拦住他,问有什么事?张颜理直气壮地说:“来讨饭了!向青天老爷求口饭吃!”那人说:“你们这么多人,有话也说不清,派几个代表好不好?”张颜回头对大家说:“**要我们派代表,大伙说,派几个,派哪个?”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你就是代表!”张颜毫不含糊地说:“好,我做代表!还来几个!”于是有人推荐傅颜法,有人推荐王春明,一共七个人,被那军官领进去,其余的人坐在行辕旁边马路上等。

    一个老军官接待他们。颜法第一个说:“长官好!我们是被服厂工人,厂里要我们加班做十几个小时,答应给每人四十万奖金,我们抢了几个月,把任务完成了,他们又说不给了。请**给我们做主!”

    老军官“呵呵”应着,一边在本子上记录。

    又问了一些情况,那军官说:“基本情况我清楚了。你们为‘戡乱’做了贡献,是不错的!反映的奖金问题,我表示同情,但是也要知道,现在是特别时期,国家有困难,可能一时到不了位。但是我相信,事情一定会得到合理解决的。请你们回去,告诉厂里人,行辕已经知道情况了,会和你们厂里协商,把这事解决好。大家看怎样?”

    听他这样说,还真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张颜说:“请长官快点向上面反映,我们没有钱吃饭,饿着肚子在干活!”军官说即刻反映。众人就出来了。外面的工人,看见代表出来,都围上来问。张颜说,**已经答应和厂里协商,解决奖金问题,我们且等等看,看他们几时解决!

    等了两天,厂里毫无动静,反而有些风言风语出来,说这回参加罢工的人,都要被开除,已经派人去乡下招工人了,人一到,就开除闹事的。这一来工人们坐不住了。

    那天早上,几千工人集合在马场广场上,闹哄哄去行辕请愿。张颜在人群里走动,要大家保持秩序,各工场把自己的人清理好,不要让外人进来了。于是各班组都清人,清到后来,发现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不属于任何班组,也没人认识他。这人约三十岁,眉毛恶,精干的样子,腰里扎一根皮带,看着众人,毫无畏惧。

    小彭问他:“你是干什么的?”他呵呵一笑说:“看你们闹得热闹,来捧场的。”这话蹊跷。几个人都去围着他,问七问八。小彭看他腰里鼓鼓的,似乎有武器,便去他腰里摸了一把,果然硬硬的!

    “特务!”小彭一把抱住他,几个人不顾他挣扎,从他腰里搜出一把匕首来!这匕首锋利无比,刀槽很规范,柄上刻着字,是一把军用匕首。这人是混进队伍的特务无疑。大家都愤怒地咆哮着,有人去找绳子,要把他捆绑起来。驻厂的宪兵马上来了好几个,勒令工人把这人交给他们,否则不客气。工人不服,大声说:“你们派人混进来捣乱,我们要把他交给**!”

    厂里方向,开来一辆十**卡车,满满一车厂警,全副武装,驾驶室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厂部秘书钱立章,一个是厂警队长戴雄,两人手里都提着手枪。

    车到近处,厂警们全部下来,拉开队伍,形成包围态势,并且架起了机枪!钱立章大声喊着:“都给我听好了!戡乱时期,军事工厂不得罢工,不得违背命令,否则军法从事!你们赶快回厂上班,不然后果自负!”

    工人们不理他,还是继续集合队伍,队伍慢慢朝厂警移动,钱立章气急败坏,朝天就是一枪!厂警们一起放枪,巨大的声音震慑着人群,队伍一下子乱了。被工人扭住的特务,见势挣扎着往外跑,老丁和小杨、倪海宽死死抱住他,几个特务走过来,不由分说,朝着他们“啪啪”就是几枪!老丁和倪海宽立刻倒下,小彭被一颗子弹穿过袖子,也松了手,特务趁机跑了。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人们嚷着,乱纷纷的四下逃跑,有人喊着:“到行辕去,告他们!”散了的人群又集中拢来。厂子里面,听见外面的枪声,所有的工人都停止了工作,缝纫裁剪工场是早已没有人,金木工场,辅助工场,连食堂做饭的工人都跑了出来,厂门口几个厂警在这汹涌的激流面前,如同几只苍蝇,毫无阻挡力,人群都集中到中山大道上,向行辕进发。厂警们来了更多,都把枪端在手里,宪兵也来了,一个个如临大敌,***拉开拴对着工人。警察的车辆一辆接一辆,堵住工人的路,一些急躁的工人被捕,另外一些散了,只有几百人仍然在那里和军警对峙。忽然又是一排枪响!张颜见敌人真要动手,知道现在硬顶工人要吃亏,大声喊道:“回去,回去,到马场去!”人们在他的带领下,重又回到马场广场。

    老丁和倪海宽躺在血泊里。老丁头上中了一枪,倪海宽胸部中一枪,肚子中一枪,都从身体穿过,两人都没有气了。大家看着自己的弟兄这样的惨状,个个义愤填膺。

    众人七嘴八舌,有说去行辕的,有说去总部,有说去把厂长找来,有说和凶手拼了。颜法找到张颜,觉得这样群龙无首不行,便对大家说:“今天先不慌动作,留几十个人把遗体守着,明天在这里开大会,看怎么办?”

    当时就有几十个小伙子留下来。大家把两人的遗体抬到一个空屋子里,放在铺板上,门口派十几个人守着,轮流换班。颜法叫张颜,去找刘石,到老三家汇合。

    刘石、邓强、张颜都来了。颜法叫芷秀做饭,看着外面,有人来,就说这里没人。

    四个人在屋里紧张商量。

    刘石听了事情经过,仰起头考虑了一会,对颜法他们说:“现在他们已经背了理,打死人的事绝不能轻易放过!你们马上回厂去,从现在起,一刻也不要离开群众!第一,马上成立治丧委员会,叫‘一一七血案治丧委员会’。第二,马上选派职工代表。张颜要争取做总代表,傅颜法在下面发动群众。第三,全厂每人捐款一万元,做活动经费。但是你们一定不要管钱,让群众管。”颜法和张颜都记下了。

    关于条件,刘石说,主要是经济方面的,但是要尽量扩大政治影响。一是惩办凶手,二是按照传统出殡,老丁是黄陂人,要送回老家,从硚口抬棺到江岸,扩大声势。三是要厂方兑现奖金。

    另外,要邓强立即和各工厂、铁路联系,发动全市声援被服厂。《大刚报》要在明天把这件事情报道出来。邓强说大刚报发消息没有问题。

    刘石说:“只要发了消息,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邓强听说,马上就走了。

    颜法和张颜回到厂里,当晚就参加了守护遗体。第二天,工人都来了,几千人,闹哄哄的。张颜站在一个台子上,说了两个想法,一,成立治丧委员会,二,每个人捐一万元。把争取的条件也说了,惩凶、安葬、发奖金,大家都没有意见。

    忽然有人跑来,说厂里已经安排一些人,成立了“工人代表会”,主角是秘书、福利会头头以及青帮的人,他们已经答应给每个死者五千万元抚恤费,现在正在一个小旅馆里开会。

    颜法说:“没有大家选举,这样的代表我们不能承认!”

    大家都说对,代表要我们选举。有人大声喊着:“就选张颜,做我们的代表!”众人都说好。张颜立刻说:“大家这样看得起我,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这样,我们先去找他们,和他们一起,成立治丧委员会,现在就去,来几个人!”立刻有十几个人跟着去了。

    颜法留在厂里,和各个工场联系,收取每人一万元的活动经费。工人们听说是治丧而且争取奖金,都爽快地答应了。有人当场要交,颜法说:“现在我不收钱,等治丧委员会成立了,交给他们。”

    张颜带着十几个人,找到那家旅馆,里面正开会,商量复工。领头的,一个姓潘,是厂里的一个老书生,为人胆小怕事,另一个姓朱,中年人,和厂里上层关系很紧,厂里挑选他们,就是为了和稀泥,把这事处理,快些复工。

    张颜自我介绍说:“大家推举我,来和诸位商量,看怎么处理这件事?”

    老潘说:“我们已经求了孔老先生出面调停,总之是要让死者家属满意。”

    姓朱的也说:“现在人已经去了,有什么办法呢?就是在钱上面,要多赔点,不能让家属苦了。”

    张颜说:“我们工人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办为好,请孔先生就不必了吧?另外这是惨事,总要发丧的,我们该成立一个治丧委员会,料理后事。”

    老潘听说不是罢工,只是治丧,立刻答应了。当即决定,由老潘管钱,姓朱的跑外交,张颜管总务。所谓总务,就是交涉了。这是个苦差事,要和**部门打交道,搞不好惹火上身,那两个见张颜承担了,都高兴。

    于是一行人都回到马场宿舍,首先由老潘收钱,工人们争先恐后,八千万立刻就收齐了。有了钱,张颜指挥,在场地中央搭起一个大棚子,布置灵堂,两位罹难者的遗像高高挂在灵堂中央,又张罗棺木。

    厂方送来了棺木,很薄的木头,人们一看就气了,说:“工人活着受罪,被打死了,还睡这样的棺材!”小伙子们上去,几脚就把棺材踹破了,另外去买了两具厚实的棺材,将两位罹难者安放进去。香烛纸蜡,都点了起来,还请了一班和尚念经。

    大门口两边,挂着两位罹难者的血衣,惊心动魄!

    颜法抓紧时间,找两位死者的家属。一个自称是倪海宽“叔叔”的人,瘦骨伶仃,一看是吸鸦片的角色,另一个本厂人,叫小毛,是青帮的小兄弟。“叔叔”在倪海宽的棺材前哭丧着脸念叨:“他从小没有爹娘,是我这个做叔叔的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后来托人告保,送他进厂。叫他莫出风头,莫玩命,不听啊!现在就赔五千万!我养他一场啊!”那个小毛也帮腔:“不这样能怎么办呢?人已经去了,给了五千万,他们要是不给你有什么办法?胳膊总是扭不过大腿的!”

    颜法听见话音不对,问他们:“你们准备接受五千万啊?”那人说:“不接受怎么办?总不能和厂里对着搞。把他们惹烦了,一个钱都不给怎么办!”

    小彭在旁边站起来,大声说:“你哪里是什么叔叔!倪海宽根本就不姓倪!他是讨饭到武汉来的,顶着姓倪的名字进的厂。你们搞钱竟然搞到死人头上了,良心坏了!”那“叔叔”本来心虚,冒名顶替被当场揭发,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和小毛嚅嗫着走了。后来知道,是厂里叫他们来的,说好了,要是摆平了,倪海宽下葬,所有抚恤金全部给他们。

    老丁的家属倒是真的来了。是老丁的岳父,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他喘着气说:“今天有两个人到我们家,说是厂里的代表,拿个纸条要我女儿签字,说是签了就有五千万块。我女儿说,杀人偿命!不肯签字。”颜法说:“老伯,不能签!我们工人的命,没有这样贱的!杀了我们的人,总要有个说法。”

    一个工人跑来,拿着当天的《大刚报》,上面登着被服厂打死工人的消息。颜法知道,这是报社里的同志发挥作用了。报纸一登,全市都知道了,到晚上,各处慰问的人来了,送来各式各样的挽联。其中两幅最尖锐:“我们请愿为的吃饭,你们杀人为的什么?”“你们死了,我们看见,我们永远记得!”颜法指挥,把这两幅挽联挂在大门口,让所有来人都看见。

    组织了纠察队,防止有人破坏。夜里,果然有人来报告,青帮头子指示码头上的青帮,组织人来抢尸。武汉的码头是很黑的,一般人,都避开码头人。如果真的来一群码头工人抢尸,后果是很严重的。张颜听说,大声说:“我不相信!码头工人这样没有志气!我去跟他们谈!”说着就走。小彭说;“我跟你去!”又有几个小伙子跟着去了。到了码头,那里果然聚集了一大群人,总有几百,确实是被人煽动,说是每人大洋十块,抢了尸,另外到餐馆里吃酒席。一些码头工人也疑惑,怎么老板这样大方?张颜带人过去,慷慨激昂地把被服厂工人受的苦,被打死的惨状,一一告诉码头工人,工人们这才知道不是简单的“打码头”,而是含有重大的政治原因。当时就散去了大部分。

    张颜回来,高兴地谈着码头上交涉的成功,那边又来了情况。原来交给印刷所印刷的“告全市父老书”,是一篇措辞很准确的文章,只谈了工人的苦,而现在印好的传单,却无缘无故的加上了“山东解放军已经反攻,我们要罢工罢课!”这个情况是十分严重的。这样一份传单散发出去,警备司令部可以立刻来抓人!很明显,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必须立刻销毁这些传单!当时已经宵禁,道路不通,颜法说:“好像有些地方,一些店铺有前后门,可以穿过去。”小彭自告奋勇去销毁传单。他熟悉地形,从店铺穿行,避开街口的岗哨,摸到了印刷所。那里正在加快印刷。小彭问老板,怎么改了内容?老板说,你们的潘代表来说,加这几句。很明显,潘代表被施加了压力,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老板不肯改印,说那样损失大了。小彭警告老板,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你看看都说的什么!警备司令部来了,先枪毙我们,后枪毙你!这一说,老板才慌了,仔细看了内容,大骂潘代表不是东西!当即撤下版,将已经印好的传单全部烧掉,另外抢印了一批。

    早上刘石到了老三家,听了颜法的情况汇报,几天来,被服厂的罢工,已经轰动全市,传到全国,各方力量都注视着这里。刘石分析,拖长了不利,时间长了,人心会涣散。昨天发生的改印传单的事,是很危险的信号,说明敌人已经在行动,制造镇压的理由。当务之急,是把追悼会开了,然后留骨干守住遗体,派代表和敌人谈判。谈条件时,抓住两点,一是一定要坚持出殡送到黄陂,这样造成全市性的影响,二是坚持工人奖金的发放,这样使工人信任我们。其他的,看情况,该让步的就让步。

    颜法听着,深深佩服刘石的老练,胸有城府,在这样大的风浪面前,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真是久经考验的领导!

    颜法回到厂里,立刻安排召开追悼会。追悼会规模盛大而隆重。灵堂前竖起了牌楼,挂着几丈长的白布做的横幅,写着:“你们死了,我们亲眼看见,我们永远记得!”牌楼两边,是显眼的对联:“杀人偿命,严惩凶手!”

    各种各样的挽联到处都是:“我们罢工为的吃饭,你们杀人为的什么?”“坚决找凶手算账,齐心为死者报仇!”四五百幅挽联,花圈,祭幛,铺天盖地,一直摆了两里多长。

    全武汉市的工厂企业,都派人来参加。四大纱厂、两条铁路、南洋烟厂、海军造船厂、兵工厂、电厂、人力车公司、文化团体……几十几百人一队,轮流到遗像前祭奠。成千上万的工人,黑压压一片,听张颜在会上慷慨激昂地演讲,讲到激动处,全场一片哭声!

    果然不出刘石预料,提出的八项要求,对方答应五条,连补发奖金也同意了,只有三条他们坚决不肯,一是抬棺从硚口去江岸,那样将会步行十几里,轰动全市;二是枪毙凶手;三是撤换厂长。颜法知道,三条中,后两条都是可以让步的,但是抬棺一定不能让。

    张颜全权负责谈判。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昂首阔步,在行辕和警备司令部出出进进。每次去,都面临着被捕的危险,那些枪兵,不怀好意地望着他,把枪栓拉得哗哗响。只要有人下令,他们立刻就可以要张颜的命!张颜轻蔑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他身后有上万的工人。

    到最后,对方终于让步了!同意抬棺出殡。被服厂停工一天,损失军装上万套,前方来电催,上面来人过问,当局再不敢拖了。

    一万多工人抬着棺材上了街!

    十里多长的中山大道,万人空巷。道路两边,站满了市民,水泄不通。游行队伍浩浩荡荡,潮水一般,前面是两副巨大的灵柩,装饰得豪华无比,几十个人抬着,花圈,标语,口号,摇龙的,舞狮的,念经的,震动了整个汉口。张颜和颜法稳稳走在队伍前面。

    这次斗争,取得完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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