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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德玲在印刷所一年多。

    印刷所与世隔绝,只和组织单线联系。但是感觉到形势越来越紧张。德玲刚来的时候,印刷所的工作老是忙不完,现在却常常一连几天没有什么要印刷的。社会上,再没听到什么游行啊罢工啊的消息,组织似乎偃旗息鼓了。

    张飞有些老朋友,偶然联系,听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一年多来,组织被破坏得很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也说不清。

    一天,春花到老联络点去,意外地发现联络点取消了。那是一家杂货铺,老板是浙江人,邻居告诉春花,老板换了。

    老刘叫张飞再到那附近转转,看遇到什么人,张飞去了几回,什么收获也没有。印刷所与组织的联络渠道断了。

    已经有好多时没有接到组织的经费了,这意味着印刷所要考虑生活来源了。白天,德玲和春花都帮着糊纸盒,和那些真正的家庭妇女一样,赚来一点钱买柴米油盐。晚上,和春花在一起,两人谈来谈去,怎么也弄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按说祁大姐应该来一下的。她去了哪里呢?

    老刘似乎也和德玲她们一样。他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无聊地走动着,“咯噔咯噔”,他把德玲叫到一边。

    “我决定出去探一探消息,总不能坐在家里死等!”

    “如果我天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转移!”老刘一瘸一瘸地出门去,慢慢消失在小巷尽头。

    太阳下山的时候,老刘一瘸一瘸地回来了,这叫几个人松了一口气。

    “我打听到消息了!”老刘坐板凳上,喝罢水,抹抹嘴说:“组织遭到大面积破坏!高级领导都不在了。现在组织基本上已经停顿了。我说哩,情况就是不对劲啊!”

    老刘的老乡是一个区委的干部,他告诉老刘,组织内出了大叛徒,导致一系列的损失。敌人不停顿地对组织进行残酷打击,杀害了好多同志,破坏了好多基层组织。中央在上海站不住了,高级领导大部分转移出上海了。

    由于组织破坏,来不及通知许多人。口头通知是:暂停一切活动,各自潜伏,积蓄力量,等待革命**。连老刘的老乡,一个区委副书记,也突然失去了组织联系,现在靠卖馄饨为生。

    “各自潜伏,就是说没有组织管了?”张飞冲口一句。

    老刘责备地说:“怎么能这样说呢?组织遇到困难了,我们要分担。”

    几个人在小屋里商议着。德玲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各自潜伏,说明组织已经没有力量安排好每个成员,一切要靠自己了。可是自己到哪里去呢?武汉不能回,那里的特务正等着自己哩!

    “苏佳就留着这里吧,我们一起搞,先把家搬了!”老刘在城市的另一个地方物色了一处房子,明晚就搬。

    德玲没有吭声。家一搬,意味着与组织的联系彻底中断,以后怎么办呢,不说别的,吃饭就是问题!

    德玲终于说了:“你们去吧,我不和你们一起!”

    老刘并不惊奇:“你能去哪里呢?”

    德玲说:“去找朋友。”淡淡的,没多说。

    老刘说:“这样也好。人多了目标大,组织的指示本来就是分散潜伏。既然定了,明天早上你就走。外人问,我就说你回乡去了。”老刘叫老妈妈拿十块大洋来。

    “现在是困难时期,只有这么多了。”德玲默默接过了钱。

    德玲去找石大姐。她坚信,石大姐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放弃工作。

    那熟悉的巷子到了。泥土路上,停着乡下人的粪车,几个早起的居民正在倒马桶。德玲走进巷子,仔细辨认着路边的房子。

    忽然,一个妇女的声音在路边的门里叫着:“啊呀,是不是石家侄女啊!”随着声音,一个四十多的妇女从门里出来,德玲认识,是李家阿姨,一个捻匠的妻子。

    李家阿姨看看四周,将德玲拉进门:“进来坐会!喝杯茶。”德玲刚进门,李家阿姨就将门合上了。

    “哎呀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你从哪里来呀?被人看见可不得了!”

    德玲立刻感到不好:“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可不得了啦,你的姑姑出大事了!”李家阿姨压低声音,告诉德玲,石大姐在半年前就被便衣抓走了。

    “好凶啊,那些人!对四十多的女子下狠手,真的没有人性哦!”

    李家阿姨叫德玲赶快从后门走,这里总是有不三不四的人晃悠。

    德玲跟着李家阿姨,从屋子后门走出去,李家阿姨在门内摇摇手说:“小心哦,你们都是好人!可怜!”

    德玲穿过几条巷子,到了大街上。

    无名的悲愤弥漫胸腔。石大姐,那样好的人,被捕了!

    德玲漫无目的地走着,考虑着往何处去。孤单像黑色的影子一样笼罩着她,她买了份地图,找一个小旅馆住下,在房间里铺开地图。她要去找自己的队伍。在阳光下战斗!

    山川一目了然。在湖北安徽搭界处的大别山,有鄂豫皖根据地,千里迢迢,路上一定有无数的哨卡盘查,沿途的困难将是难以想象的。

    但是不去那里,能去哪里呢?毕竟,那里有苏维埃政权,那里有自己的队伍红军,就是讨饭,也要去!

    德玲出了上海,沿着公路走,一边不停地举手拦车。

    车很少,都是货车,偶然有公共汽车,没有钱,不能上。终于有一辆货车在她面前停下,司机是个面相慈善的中年男子。德玲说丈夫在南京做工,很久没有消息,她要去找丈夫。男子听罢叹口气,让她上了车。汽车将她带到南京郊区停下不走了。德玲谢了司机,找个小店歇了一宿,第二天又拦车。这么一段段的走,到了合肥。再往西,交通车辆稀少了,在一个小城,人们告诉她,往西地面不太平。德玲心里一喜。看地图,再有几百里,就是大山区。她知道,自己的队伍就在大山里面。到了那里,就可以找到战友!

    步行去。

    第一天走了五十多里,在一个小镇上停下。看有家人家,只有两老,德玲走近去,和那婆婆说,自己是外出找丈夫的,没有盘缠,求借住一宿。德玲带着一包针线。她对那婆婆说,不白住,可以为他们做点针线活。

    那婆婆一听德玲说,就显出难过的神色来。和老汉商量了一会,就让德玲进了屋。晚上,婆婆还给德玲做了碗面条,也不要德玲做什么针线活。

    第一天就这样顺利,德玲增加了信心。连续好几天,都平安无事。但是越来越感觉到,路上的气氛紧了,大路有卡子。好在德玲此时已是满面尘垢,衣衫褴褛,卡子也没有在意她。

    开始进山了。那天,德玲走进了一个小山村,这里人迹稀少,显得荒凉。一个小茶摊在路边,守摊的是一个尖脸的汉子,他打量着德玲,眼光游移不定。

    “这么年轻的女人,一个人走山道?”语气里有着轻浮。德玲没有理睬他,顾自上了路。

    走了一阵,感觉总是不好,身后总像是有什么危险。回想那汉子,眼睛里不怀好意。这段路十分冷清,前后都看不到行人,再往前,是更高的山峰。德玲忽然有些恐惧,走上一个高坡时,她停了下来,爬上一块大石,回身向下看去。

    果然,在她来时的路上,几个男人匆匆忙忙赶了来,其中有人提着枪,领头的就是那卖茶的汉子。德玲爬下石头。前方的路越来越往高处延伸,在这山路上,自己是肯定走不过这些强壮的男人的,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撵上来。

    估计这些人是当地的团丁,这是些最可恶的家伙,往往既是兵,又是匪。落到他们手里,不是给你扣个“**”的帽子,就是敲诈你的钱财,更何况,在这鬼都看不见的地方,万一他们就是匪,怎么办?

    德玲赶紧离开正道,顺着山坡往下走,走了十多米,下面没路了,附近有块突出的石板,石板下有空间,正好躲一个人,德玲钻进去,躲了起来。

    上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人说话,有人野蛮地骂着,德玲仔细分辨,似乎说的就是自己。脚步声很快过去了。德玲知道,这些人在前面看不到自己,还会回来的,很可能会在附近搜索。她看了看附近地形,隔着一个山谷,对面坡上隐隐也有一条道,她决定上那条道,不管怎样,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德玲从石板下钻出来,高一脚低一脚的下山。刚走了几十步,隐隐听见上面的道路上又有人说话,她赶紧钻进一丛灌木里。

    是那些人又回来了。这回他们的说话听得十分清楚。

    “这婆娘,前面没有影啊,难道她会飞?”一个粗嗓子说。

    另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说:“都怪你这没用的东西,到手的银子弄飞了!这娘们一个人走这里,肯定不一般,送到上面,怎么也能弄个几十块大洋!”跟着一声怒喝:“还不快下去搜搜!”

    上面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德玲抬起头,看见那个卖茶的汉子摸下来了,他手里提着一支步枪,弓着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来,到了德玲刚才躲藏的石板,那人蹲下去,仔细地看了看,又围着那里转了转,然后上去了。

    “没有啊,这娘们真是精怪呀!”那汉子说。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那些人去远了。

    德玲半天不敢动一下。不知多久,她钻出灌木丛,继续往下走。刚才这条路走不得了,那些坏家伙随时可能在路上出现。

    下面是一条溪水,很浅,溪上有石头。德玲踩着石头到对面,仰看坡顶,约有百米高,坡上有一条路。

    斜坡上长着些松树,德玲在树间往上攀登,走到离坡顶十多米的地方,树没有了,一大片光秃秃的石壁挡在眼前。

    怎么办呢?退下去不容易。德玲顺着坡势往旁边走,想绕过这片石壁,走着走着,脚下蹬翻一块石头,身子一歪,竟然滑倒在地!这里坡度很陡,德玲一倒地,马上滚了下去,身体像一根圆木,顺着斜坡越滚越块,突然,身体轰的一下,被什么挡住,像被一根棒子狠狠敲打一下一样,一阵疼痛,德玲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德玲醒过来,看见自己躺在一棵大树根下,周围都是松树。这里是半山腰,看下面,到沟底还有几十米。左腿剧烈的疼痛,试着动一下,浑身刺着疼。这可糟了,在这不见人烟的荒山,孤零零一个人,怎么是好?

    她决定站起来,可是身子不听使唤,只好侧身蜷缩着。

    老半天,听见附近似乎有人咳嗽,又有棍子打草的声音。德玲不顾一切地喊一声,声音那样小,小得连自己都不相信,她用尽力气又大喊一声,却引起腿部彻心的疼,不由又晕过去。

    听见有人走近,睁开眼,看见一个老人,清癯的脸,头上围着毛巾,背一个篓子,手里柱一根竹棍,神情似乎善良。

    “大爷,救救我!”德玲说。

    老人弯下腰,问她:“哪里不舒服?”德玲说现在是左腿不能动。老人放下篓子,蹲下来,用手捏捏德玲的腿,站起来缓缓地说:“小腿折了!”

    德玲又央求,老人说:“这不消你求得,我难道能把你丢下在这里吗?那样祖宗也不能饶我!”说着从背篓里取出一个竹节,七寸长,上面有洞,老人放在嘴边,用力一吹,山谷里响起悠长的一声,四面都是回声。

    很快,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赶过来了,他也背着竹篓。“爹,采到何首乌了啊?”他气喘吁吁地问,看到德玲,少年惊奇地张开嘴。

    “我们一道把她弄回去。”老人平静地说。

    山里人有办法。少年抽出砍刀,砍下两根竹子,上面绑上树枝,将德玲的伤腿用棍子固定,然后把她抬上去,两人抬着她下山。

    沟沟坎坎,上坡下坡,不知道走了多久,少年欣喜地叫了声:“到了!”

    一块不大的平地上,几间茅草屋簇拥着站在一起,狗在吠,鸡在叫,一个妇女从草屋里走出来:“你们这么早就回了啊?”看见德玲,她惊奇地问:“这是怎么啦?”

    老汉放下担架,把头上的毛巾取下来擦汗:“她摔着了,小腿折了。”

    女人吩咐少年,赶紧去把一间草屋打扫一下。少年拿把扫帚进屋,片刻就说好了。

    几个人把德玲抬到那屋里。屋子很暗,空荡荡的,中间有块铺板架在两条凳子上。把德玲放到铺板上,老汉说:“去烧水吧,一会我给她治治。”

    女人拿来一些散发着奇异味道的药膏,药膏都装在竹筒里,用竹棍捣着。老汉叫女人把德玲的长裤脱一只腿,女人小心地做了,尽管她很轻柔,德玲还是感到钻心的疼痛。

    先是把一种清凉的膏子抹在伤处,那里立刻就不疼了。接着,老汉双手按住德玲的腿,揉着,挤着,也就几分钟,听见一声轻轻的骨头响,老汉说:“好了,骨头接上了!”又取出一种膏药敷上,然后用布包扎。

    整个施术过程,德玲竟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她不由得暗暗称奇。

    少年捧来一床被子,女人给德玲盖上。德玲看着他们,感激地说:“大爷大妈,谢谢了啊!”老汉说:“谢什么啊,你摔伤了,我遇上了,这就是缘分。遇到人有难,岂有不救之理!”女人也笑吟吟地说:“你也是有点福气的,遇到山娃他爹。这一带,要是别人,还不一定能拿得下你这伤!”

    原来他们家是祖传的药师。今天父子俩上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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