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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的,家又是由一个一个人组成的,所以国家的根本是人。人是有权利的,在国家之内,每个人的权利是不分轻重的,不管是苦力,还是老板把头,由于都是一个人,所以都有一样说话的权利。”
然后他叫一个学生上去,在黑板上模仿他写“国家”二字。
董先生在黑板上画了一只鸡的图形。?“谁知道这是什么吗?”
一屋人都答不出来。过一会,有个楞子憨憨地说:“鸡!”听的人都笑了。接着就有人说“公鸡”“母鸡”,一时笑成一片。
董先生说:“不错的,是鸡。可是它不是用来煨汤的鸡,是我们中华民国国土的形状!”
一听到“国土,”满屋就肃然起敬了。
董先生用粉笔点着“鸡头”说:“这个地方,是东北,离我们这里几千里地,冰天雪地,但是出产丰富得很!如今日本在那里住着军队!”又点着“鸡脚”下一个小块块说:“这个小块块是台湾,有名的出甘蔗和大米的地方,一年产好几季粮食!但是在清朝手里,被日本人从我们国家划出去了,如今是日本领土。”
一个少年瞪着眼问道:“中国的土地,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丢了呢?”这少年是颜法街坊,叫刘福,爹是给人担水的。
董先生看着刘福,严肃地说:“问得好!我们的土地,外国凭什么要了去?因为我们的军队和他们打仗打输了,被他们把土地硬抢了去。现在到我们这里来的,都是强国,他们有先进的武器,用武器来压迫我们,他们的想法,是最后将我们的中华瓜分,各人得一块!”
董先生说得慷慨激昂了,那教鞭上下舞动,淡淡的胡须,有时眉飞色舞,有时悲戚低吟,少年们都被感动了。
夜里放学回去的时候,刘福和颜法还有几个街坊都紧紧挽着手,在寂静的街道上跨步走着,少年的心思,还深深沉浸在刚刚听到的,祖国灾难重重的怀想中。
有一天晚上,颜法在讲台上看到了向家少爷向雨南。他家也住涵三宫,是个大户。
“介绍一下,这是向先生,”董先生说:“他是工厂来的,给我们讲劳工问题。”
向雨南穿着铁路工人的旧制服,袖子挽着,脸上似乎还有油污,他在江岸铁路上做杂工。
和董先生一样,他先在黑板上写字:“劳工神圣。”
“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转过身来,从容不迫地说:“这就是说做工的,种田的,卖菜的,挑水的,一切凭力气吃饭的人,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
他只比颜法大七八岁,却也是满腹学问,出口成章,说话不打梗,不重复,极具演讲天才。他从火车谈起,钢铁的冶炼,锻造,锤、焊、卯,每道工序都要大量的人工,今天铁路上跑得比风还快的火车,却原来是成千上万劳工流的数不清的汗水铸成。再谈房子,和泥,烧窑,搬砖,做屋架,上梁,行行都要流汗。所以普天下的财富,归根结底是劳工创造的。“劳工不伟大,还有哪个伟大?”他问。
接着他谈到劳工的穷苦。那些创造出来的财富,本来应该归劳动者所有,但是劳动者无权无势,大部分财富都被有权有势的人夺去了,所以劳动者就贫穷,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就卖儿卖女。在乡下,农民的粮食大多数也是被富人拿去,遇到灾年,就逃荒。
颜法他们津津有味地听着。向雨南的讲课,虽然不像董先生那样引经据典,上下纵横,但是更贴近人,举的例子都是人人知道的,叫人一听就懂。
下课后,向雨南喊住颜法和刘福,说要请他们宵夜。除了他们三个,董先生,铁路来的杂工,一起总有七八个人,在小摊子上吃了米粉,还喝了点白酒。临走,向雨南叫颜法常到他家去玩,颜法答应了。
颜法回到家里,不免口里有些新词,老三颜胜就笑他,说他去了不多时,疯劲就看看起来了。
老大颜启也说:“我看你不要去夜校了,我们总是要靠劳力吃饭的,天下事晓得那多有什么益处呢?想多了把脑壳想坏了!”
颜法反驳说:“是人哪能不想事呢?董先生懂得那样多,脑壳也没有坏!”
老三说:“你会想,你能不能把姐姐的嫁妆想出来?想出来我算你有本事!”
这话倒真把颜法的口堵住了。
姐姐颜玉就要出嫁了,夫家是长街上开药铺的刘广顺家小儿子,这刘家不算富,可也不算穷,是小康之家。当初定亲是媒婆两头撮合的,刘家不嫌傅家穷,定亲之后,刘家逢年过节,三茶六礼的规矩一直遵守着,现在到了要成亲,刘家对傅家的不满就露出来了。
争论主要集中在嫁妆上。
按礼节,女方在定亲后,要接受男方的聘礼,但是到了出嫁的时候,女方要为女儿置办嫁妆,包括被褥,日常用品等,有钱人家也有陪送家具的。
嫁妆对于穷人家,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傅家姆妈这些时一直在发愁。
日子一天天逼近,傅家姆妈尽力操持,把家里所有的财力都集中起来,还是没能凑齐嫁妆。
“儿啊,爹娘对不住你啊!”傅家姆妈对颜玉说:“连压箱子的钱也没有啊!”
颜玉哭着说:“妈,我懂得了,家里不容易,等以后弟弟们混好了,就好了。”傅家姆妈深深叹气,抚着女儿。
那是个阴天,由于姐姐出嫁,弟兄们都没去上工,各人把自己最干净的衣服穿出来,天鹏也穿了件旧袍子,颜玉和母亲一起,今天只有她一个人穿着新衣服,一家人吃过早饭,不安地等待着。
在杂货铺赊了一挂爆竹,由最小的兄弟老五去放,老五乐呵呵的,站在门外,尽心尽责地等着点炮。
巷子口一阵骚动,小孩子们叫着:“新姑娘,吃麻糖!新姑娘,吃麻糖!”接着一阵鞭炮响,老五把爆竹点燃了。天鹏赶紧迎出去。不声不响走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是那姑爷,他穿着红缎子长袍,头戴礼帽,媒婆走在他身后,两人脸上似乎都有些不自然,天鹏再往后看轿子,不由得惊呆了!
这轿子太小,太窄,一前一后只有两个轿夫,且颜色灰蒙蒙的,很陈旧,这绝对不是接新娘的,是接小妾用的轿子。
在这样的日子,当众抬来这样的轿子,实在是羞辱傅家。
一条街的邻居,都在窃窃私语。
“这样的小轿接新娘,我们街上是头一次!”
“听说夫家嫌傅家嫁妆不足!”
颜玉听见议论纷纷,也跑出来看,一见那小轿子,就哭起来。
火爆性子的老三,大声嚷起来:“这样欺负人,姐姐不能去!”
媒婆也觉得过意不去,她走进屋子,再三解释,说今天好日子,接新娘的太多,轿子都租不到了,只好租这个小点的轿子。
无论她怎么解释,小轿子无异于恶作剧。
一场喜事,在傅家成了悲剧,颜玉不住地哭,哭得肩头都促动了。
傅家姆妈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不去很简单,只要退还男方全部的礼金,但是刻下傅家是断断拿不出来。不退礼金,就要打官司,理由在别人那边。叫女儿去吧,这样的开场,今后女儿怎么过呢?
媒婆又在催促,颜玉开口了:“姆妈,我去!各人都有个命,我的命怎么样,天会安排的。我还是去!”
颜玉说动就动。她进屋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整了整衣服,将母亲给她的小布包挎在胳膊上,临出门,却止不住又哭了起来。
这小小的屋子,毕竟是她的家。十几年来,这里有亲情,有父母的疼爱,有弟弟们的亲切,如今她将告别这一切,走向那未知的前途,十几岁的她,真的惶惑了。
尤其是今天男方的小轿子,预示着将来的不顺。
极度贫穷的家庭,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她和母亲抱了抱,又逐一抚摸着弟弟,和最小的老五及小妹颜珍挨了挨脸,到老二颜法,她哭起来:“二兄弟,你是最懂姐姐的心的!我走后,你要多多和爹妈分担子,姐姐在外边,也感激你了!”
颜法早已哭出声来。弟兄们都抹着眼睛,只有老三眼里火爆爆的,望着外面,发着愤怒的光。
第三天颜玉回门,眼睛红肿着,问她,她说一切都好。傅家姆妈也只有叹息。再往后,颜玉就很少回来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颜法在江滩一条木船边,挥汗如雨,抡着一柄长把斧子,一下一下砍着一根长长的木头,木屑像雪片一样飞起来,不一会,就铺了一地。
“颜法哥,累得够呛吧?”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头一看,是师傅的外甥女桃子。
桃子和颜法同年,心灵手巧,女红样样都能做,现在工地忙了,师傅让她帮着做饭。她颀长的身段,梳着两条长辫,眼睛细长,鼻子微微上翘,笑起来,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
“桃子,今天做什么菜我们吃啊?”桃子轻轻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你猜呢?”不等回答,又说:“我知道你喜欢吃凉拌豆角,今天做了一大碗。还有芹菜炒豆皮!”
木匠是出力气的活,需要营养,但是大锅饭,不可能大鱼大肉,桃子很会配菜,每天都多弄些豆制品,再炒些可口的小菜,让木匠们多吃几口饭。
桃子自小爹娘双亡,跟着舅舅长大,很小就会做饭了。桃子总是干干净净的,俊秀的脸蛋,苗条的身材,给人的感觉就是清新。
颜法看着桃子,忽然想到桃子其实很可怜,那么小就没有爹妈,舅舅虽然不见外,舅娘却是很厉害的,说起人来,毫不留情面。桃子这么多年,也不知挨了多少训?这么想着,不由得出神了。
“老二!”桃子这回不叫他的名字了,声音里含着嗔怪:“你看着我做什么呀?男将不兴这样看女将的!”
颜法回过神来,抱歉地一笑:“我在想事情,眼睛定住了!”
“你的眼睛定得巧!”桃子不满意地说:“过会告诉我舅舅,看你怎么说!”
颜法说:“凭什么告诉师傅?我做错什么了吗?再说你刚才的说法不对,你是什么女将啊,一个小丫头而已!”
“我是小丫头,那你就是个小苕货了!”“苕货”是傻子的意思,桃子为自己的说法得意,嘻嘻笑起来。
和桃子说话,颜法暂时忘记了姐姐出嫁的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