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将死之人的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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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年纪越大，越爱回忆往事。虽然已将近凌晨，但是乔欢躺在病床上依然了无睡意，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临床上喧嚣的嘈杂声，自己身体的病痛，都让她精神越发清醒。回想自己这一生，真可谓是生不逢时，缺乏运气，营营汲汲，劳碌到死，不可谓不失败。

    乔欢是个八八年在苏省沿海小镇出生的姑娘，作为家里的独生宝贝疙瘩，童年生活虽然不大富裕，但过的还是很快活，养成了一派活泼开朗的性子，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妥妥的一社牛。

    但是小学之后，性格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也许是因为老师的冷嘲热讽，也许是因为明明是爸爸给自己买的字典，却被别人偷走，甚至被反咬一口，说自己是小偷，还叫来了家长。在老师的打压下，乔欢变得越来越内向，恨不得泯然于众人。

    小升初考的不是很好，乔欢进入了镇上的二等初中。但不知是打通了任督二脉还是天赋显现得较晚，初中成绩竟然一直名列前茅，稳居年级前十。然而，考高中再次马前失蹄，与县高中失之交臂。

    高中生活依然如此，平时稳定发挥，数一数二，大事仍然生出各种意外。高考时语文一帆风顺，变故就出现在数学上。那时的考试卷上需要贴条形码，方便后续录入考生信息，在她之前都是一个年轻教师贴，轮到她，突然变成了一年近六旬的老人，手抖如帕金森，条形码贴成一团褶皱。到她之后，又换回去了，仿佛老天同她作对。本也没什么，但是内向的性格让乔欢内心纠结成迷宫，也不敢出口询问。最终，数学惨败，兵败如山倒，其他科目也没有正常发挥。

    乔欢凭着一般的高考成绩，吊着本一线车尾进入了一般的大学，学了一般的专业。那时候找工作，学历就是敲门砖，非985、211的学历，大公司都不带搭理的。无法，乔欢只能努力考研，一般的学校意味着没有考研资格，不确定因素过高的情况下更没有勇气改变专业，好不容易进入211高校的研究生，却眼睁睁地看着保研的同学优先选择了优秀的导师，有前景的课题，而自己甚至在签了合约的情况下都能被放弃，被迫调剂到冷门的导师，从事冷门的课题研究而无能为力。

    研究生毕业后，乔欢找了一份还算靠谱的工作，但是内向的性格，恨不得泯然于众人的想法，让她在职场上永远被忽视，被忽视便意味着升职加薪靠后。而此时全国的房价已是一飞冲天，寻常人家根本无力购买。

    毕业后的人生恍若按了加速键，父母恨不得乔欢立马结婚生孩子，仿佛这样才是正确的人生轨迹。在父母无数次的催促下，乔欢与大多数人一样，相亲，认识了忠厚老实的老公，相处得还不错后便立马结婚，丝毫没有体会到爱情的甜蜜。婚后两人感情平淡如水，事业也平淡如水，拼尽全力在沪市郊区买了一套小户型住房，成为了房奴。之后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房贷而活，为了孩子而活。

    更可悲的是，疫情爆发，经济下行，老公遭遇中年危机失业，给这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隔壁床的惊呼声打断了乔欢的回忆，看着隔壁床的病人被推走，她仿佛也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这一身病痛，大概是忙碌造成的，就是一台机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停歇地工作，都会出问题，更何况是人呢？中年失业的老公，再找一份满意的工作简直难如登天，工资低的看不上，工资高的看不上老公，于是只能向残酷的社会低头，放弃所学专业和数十年的工作经验，身兼数职打零工，好歹工资和之前维持平衡。而乔欢在老公起早贪黑，897之后，只能上班忙工作，下班忙家务，像陀螺一样不停旋转。夫妻两个如此拼命，才使这个摇摇欲坠的小家在在上有四个需要赡养的老人，下有人类幼崽吞金兽，左有高额房贷，右有随时失业风险的境遇中挺过来。而这一切的代价就是，老公不到六十就早早去了，而乔欢自己也在六十岁这一年躺在了病床上，看着时间带走自己的生命。

    乔欢恨，恨小学班主任，若不是她的冷嘲热讽和打压，自己怎么会从开朗外向的性格变成这种唯唯诺诺的样子，在工作中频繁遇阻，错过了多少次升职加薪；恨高考给自己贴条形码的老师，若不是他手抖，贴坏条形码，自己心态就不会受到影响，也许就会考上更好的学校，学习更热门的专业，走向更好的人生；恨老天，恨老天爷为什么频频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开玩笑，初考，中考，高考，甚至后面的婚姻生活，难道耍自己很好玩吗；更恨自己，恨年幼的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别人影响，恨高考场上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及时发问，恨工作中的自己为什么没有努力争取，在领导面前积极表现自我，恨爸妈催婚时的自己没有坚定立场表达反对，甚至屈服与一个不爱的男人结婚，肩负起家庭的重担；恨所有阶段的自己为什么没有成熟的心智坚持自我，没有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稳定自我，没有足够大的魄力改变自我，浴火重生。

    激烈的情绪加速了生命的流逝，乔欢费力地睁开双眼望向窗外，此时窗外黑暗渐渐淡去，黎明的光亮隐隐约约穿透黑幕。真好啊，天快亮了，太阳快升起来了，听爸妈说自己仿佛就是黎明时候出生的呢，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下辈子，如果有的话，希望下辈子的我······ “嘀，嘀，嘀······”心电监护仪的提示声乍然响起，格外刺耳，这昭示着乔欢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然而涛涛的恨意和连绵的不甘让她死不瞑目，此时是2048年5月6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