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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重要的战争。它结束了汉末、三国以来分裂割据的状态,使中国重归一统。羊祜虽然失去亲自参加战争的机会,但他为规划、准备这场战争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所以,晋武帝在灭吴后的庆功会上流着眼泪,追忆羊祜的功绩说“这都是羊太傅(羊祜死后被追封为太傅)的功劳啊!”并按照汉代封萧何的仪礼,给予羊祜的家庭极其丰厚的赏赐。

    羊祜为人正直。在士族统治的西晋社会,他身为外戚,职居高位,却从不随波逐流,结党营私。有人曾劝他“有所营置,令有所归戴者。”羊祜拒绝说,绝不干树私背公的事情。一旦完成了平吴大业,他本人即弃官回乡。由于一直谦让不肯辟士,以至在他死后,许多僚属都未能得到正式的官职。他讨厌奸佞邪恶的小人,也不喜欢夸夸其谈的浮华之徒。为此,他得罪了当朝的一些权贵。荀勖、王衍兄弟都非常恨他,经常造他的谣。时人也有顺口溜讲“二王当国,羊公无德。”羊祜对下属十分谦和。初到荆州,他曾夜出营门游玩。军司徐胤拒绝开营门,并批评他说“您担负都督的重任,随意外出,是不顾国家安危的轻率举动。”羊祜不但当面接受徐胤的批评,而且从此以后出入十分谨慎。

    羊祜的生活也比较俭朴。他的俸禄很少自己享用,大部分用于资助亲戚和赏赐军士。死后,家里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

    在荆州地区,羊祜有较高的威望。羊祜死讯传到荆州,正是襄阳城的一个大集日。满集的人闻讯莫不痛哭流涕。谁也无心作生意,最后只好罢市。这一天,街头巷尾一片哭泣之声。孙吴守边的将士知道消息后,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当地的老百姓为纪念他,特地在羊祜生前喜欢游憩的岘山,刻下石碑,建起庙宇,按着时节进行祭祀。由于人们一看见石碑就要落泪,所以这块碑又名“堕泪碑”。人们主动避羊祜的名讳,把屋室称作门,并改户曹为辞曹。

    羊祜生前的著述,除《晋书·羊祜传》记载的《老子传》外,《隋节·经籍志》又收录有《集》二卷,《录》一卷,今皆不存。

    第四节杜预杜预(),字元凯,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东南)人,西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和学者、灭吴统一战争的统帅之一。

    博学多通的“杜武库”

    杜预出身在曹魏政府的高级官僚家庭。祖父杜畿有大功于曹操,曾先后出任护羌校尉、河东太守、司隶校尉和尚书仆射等职,受封为丰乐亭侯。父亲杜恕官至幽州刺史,并以建武将军领护乌丸校尉的职务。

    杜预虽然生长在官宦人家,但不是那种只知享乐的纨袴子弟。他从小博览群书,勤于著述,对经济、政治、历法、法律、数学、史学和工程等学科都有研究。当时的人曾给他起个“杜武库”的绰号,称赞他博学多通,就象武器库一样,无所不有。他特别爱读《左传》,自称有《左传》癖。

    在杜预的青少年时期,曹魏政府的内部逐渐形成互相对立的两大政治集团——曹氏集团和司马氏集团。杜预的父亲杜恕是忠于曹魏政府的人。早在太和六年(232),杜恕曾上书提醒魏明帝注意司马懿连朋结党的动向。杜恕因此触犯司马懿,屡遭排挤,被出为外任。嘉平元年(249),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彻底击溃以曹爽为首的曹氏集团,完全掌握了曹魏政府的实际权力。当年,征北将军程喜秉承司马懿的意旨,劾奏杜恕,几乎将他置于死地。受到父亲的牵连,杜预一直到三十多岁也未能出仕。

    司马懿、司马师父子相继病死后,高贵乡公正元二年(255),司马昭接替父兄职务执政。这时,统治阶级内部力量的对比已发生根本变化,有政治军事实力的曹氏余党陆续被翦除干净,司马氏代魏只是个时间问题。司马昭为扩大统治基础,对某些政敌的子弟进行拢络收买。司马昭素闻杜预的才能,极力争取他,亲自把妹妹嫁与杜预为妻。又在甘露二年(25)恢复了杜预袭爵的权力,征辟为尚书郎。司马昭任相国后,杜预改任为参相府军事。

    景元四年(23)五月,魏军兵分三路大举伐蜀。杜预被委任为主力军统帅锺会的镇西将军府长史。魏军攻灭蜀国,钟会联合蜀将姜维谋反,准备杀害同来的魏军将领,以割据益州。次年正月,钟会在实施计划时,被乱兵杀死。魏军监军卫瓘又乘机杀死了解这一阴谋的邓艾。在这场变乱中,钟会的许多僚属丧生。杜预凭借智慧幸免于难。事后,他冒着被卫瓘构陷的危险,当众对卫瓘杀人灭口的卑鄙行径进行指责,认为卫瓘对这场动乱也是有责任的。

    咸熙元年(24)七月,司马昭委托荀勖、贾充、裴秀、郑冲等人改制礼仪、法律、官制,为上台作最后的准备。杜预时任守河南尹,受命参与法律的制定。这部法律即是晋武帝泰始四年(28)颁布的晋律,它上承汉律,下启唐律,对后世的封建法律有很大的影响。名义上主持修律的官员是贾充,而实际上杜预担负了最繁重的劳动,全部晋律的注解都是由他完成的。杜预在《律序》中指出“律以正罪名,令以存事制”(《太平御览》卷六三八)。这是我国法律史上明确区分律(刑法制度)、令(规章制度)最早的定义,晋律的制定正是依据的这一原则,它使晋律较之汉魏旧律的界限更加分明、本节材料主要依据《晋书·杜预传》,凡引此传者,不另作注。

    体系更加完备。杜预还提出,法律是官吏量刑的标准,不是讲道理的书,所以法律应该条目省减、文字简明通俗,以便使老百姓容易理解,不敢触犯。晋律以前的汉律,特点是刑罚苛碎、条目繁密,计七百七十余万字,二万六千余条,内容重复,不好记忆,为官吏提供了上下其手,从中舞弊的机会。曹魏政府虽对此作过改革,但变动有限。晋律依据杜预的主张,对汉魏旧律大刀阔斧地进行剪裁,只有二千九百余条,十二万六千余字,所以唐人称赞它“实曰轻平,称为简易”(《隋书·刑法志》)。

    晋武帝司马炎代魏称帝后,对其政权支柱世家大族实行放纵的政策。因此社会上异常黑暗腐败,各级官吏蝇营狗苟,公相塞过,互相包庇。泰始四年(28),杜预针对这种情况,向晋武帝建议实行考课制度,按照官吏的实际情况评定优劣,然后区别对待,或迁或黜。但是杜预的建议没有为朝廷接受。

    泰始六年(20)年初,杜预因得罪司隶校尉石鉴,被解除守河南尹的职务。六月,晋武帝启用他出镇边关,先为安西军司,后任秦州刺史领东羌校尉、轻车将军。杜预刚刚在秦州就任,他的对头石鉴也到达了这里。石鉴以安西将军的职务都督秦州诸军事,是杜预的顶头上司。当时,杜预所在的陇右地区很不安定,鲜卑人秃发树机能起兵造反,势力很大,晋武帝派去镇压的将领,不是战败,就是被杀。石鉴官报私仇,命令只有三百士兵,百匹坐骑的杜预出击。杜预识破石鉴的阴谋,不肯去送死。他顶撞石鉴说,草盛马肥的六月根本不适合同鲜卑人作战,另外政府军队的兵源给养问题也必须集中力量预先解决,所以交战的时间只能定在第二年的春天。杜预把他的意见归纳为“五不可,四不须”。杜预拒绝出兵,激怒了石鉴。石鉴找个罪名,将杜预逮捕送交给廷尉治罪。多亏杜预与皇室有婚姻关系,在“八议”的赦免范围,才保住性命,但仍丢掉了爵位。不久,石鉴在一次战斗中,被秃发树机能打得惨败,事实证明杜预的意见是正确的。

    泰始七年(2)十一月,居住在山西地区的匈奴人在酋帅刘猛的带领下武装暴动。由于杜预明于筹略,善于规划,朝廷重新使用他参谋军国大谋。很快,他被任命为度支尚书,掌管政府的经济财政事宜。此后一直到咸宁四年(28),杜预一共担任七年的度支尚书。其间,因为石鉴的报复,他一度被免职,但为时很短。在任上,杜预共向晋武帝提出过五十多项治国治军的建议,其中包括常平仓的兴建、谷价的调整、盐运的管理、课调的制定和边防的建置等等。此外,他还充分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积极进行科学发明。社预制造成功人排新器,并复制出久已失传的欹器。为了解决洛阳的交通问题,他力排众议,主持修建了富平津大桥。在建桥过程中,从设计到施工杜预都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杜预发现当时通行的历法不合晷度,经过计算,纠正了其中的差舛,修订出《二元乾度历》。此历经过验证,终于取代时历,通行于世。

    咸宁四年秋,兖豫诸州郡连降暴雨,西晋统治区域内大面积涝灾,晋武帝下诏求计。杜预曾前后两次上书陈述救灾计划。这两篇收在《晋书·食货志》中的奏章是后人研究晋代社会经济状况的重要文献材料。由于杜预对当时灾情作过调查研究,所以他对灾情原因的分析和所提出的救灾办法,比较符合实际情况。他指出,粗放滥垦、火耕水耨和水利设施(陂堨)年久失修是造成灾难性后果的根本原因。“陂堨岁决,良田变生蒲苇,人居沮泽之际。水陆失宜,放牧绝种,树木立枯,皆陂之害也。陂多则土薄水浅,潦不下润。故每有水雨,辄复横流,延及陆田。”杜预认为解决的办法只能是坏陂宣泻。“以常理言之,无为多积无用之水,况于今者水涝瓮溢,大为灾害。臣以为与其失当,宁泻之不蓄。”那些建造比较合理的“汉氏旧陂旧堨及山谷私家小陂,皆当修缮以积水”。对“魏氏以来所造立及诸因雨决溢蒲苇、马肠陂之类,皆决沥之”。“宜大坏兖豫东界诸陂,随其所归而宣导之。”至于灾民,除靠政府救济官谷外,还可以让他们借助水产作眼下日给。坏陂的计划如果能实现,“水去之后,填淤之田,亩收数锺。至春大种五谷,五谷必丰,此又明年益也”。杜预还建议把典牧不供耕驾的种牛租借给灾民。在上书中,杜预对西晋政府的办事效率表示忧虑。他谴责某些部门、个别官吏只从自身利害出发,彼此纷争,互相扯皮,使一些地区的救灾工作不能继续下去。三陈平吴策同年十一月,晋武帝改任杜预为镇南大将军。受命之后,杜预南下襄阳(今湖北襄樊市)接替已经去世的原荆州都督羊祜的职务,为即将开始的灭吴战争作战前准备。

    当时,全国尚未统一,西晋王朝只有半壁河山,孙吴政权仍控制着长江中下游以南的地区。不过,孙吴的国力远比西晋要弱,再加上政局动荡,很难同西晋抗衡。晋武帝登位以后一直想发动灭吴战争,可是西晋朝廷内部的意见并不一致。除羊祜、张华等少数大臣晋武帝的想法外,大多数人态度暧昧。朝廷中的一些实力派人物,象贾充、荀勖等则持有不同见解,以致错过了一些灭掉孙吴的极好的战机。咸宁四年春天,荆州前线的晋军主帅羊祜突然病重,一直优柔寡断的晋武帝有些后悔,想让羊祜带病出征,但羊祜很快去世了。临终前,羊祜向晋武帝举荐杜预接替自己,认为他完全可以担此重任。羊祜举荐杜预,一方面是因为在朝廷内部的争论中,杜预始终站在羊祜一边,积极灭吴战争;另一方则是因为杜预具有卓越的军事才能。杜预驻守的襄阳是西晋南部边境荆州的首府。当时,西晋和孙吴各有一个荆州,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战争一开始,杜预的首要任务是夺取孙吴的荆州。

    杜预到达荆州后,积极进行军事部署,同时派兵奇袭西陵。西陵(今湖北宜昌东南)是孙吴的西部边镇,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只要晋军能突破西陵,益州的水师就可以顺流而下,驰骋荆州。对于西陵的重要性,孙吴也早有注意。大将陆逊曾指出,西陵是孙吴的西大门,丢掉西陵则整个荆州不保。所以,从陆逊到他的儿子陆抗,从没有放松过对西陵的控制。但杜预发现自陆抗死后,吴主孙皓逐渐削减了这里的兵力。只是驻守在这里的总督是孙吴的名将张政;不除张政,西陵很可能成为未来战争中晋军前进途中的巨大障碍。于是,杜预实施了一条借刀杀人之计。他从军队中挑选了一批精壮的将士,突然偷袭张政。张政虽然对杜预的到来有所警惕,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一到任就来偷袭,由于没有准备吃了败仗。张政害怕孙皓惩罚他,没有如实报告情况。杜预早了解孙皓生性多疑,对臣下不很信任,故意把在西陵抓到的俘虏送到孙吴的首都建邺。孙皓果然中计,气急败坏地召回张政,任命武昌监刘宪接替他的职务。在大战之前,敌人将帅移易,军心动荡,这就为晋军的胜利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咸宁五年(29)八月,杜预准备就绪后,上书晋武帝请求开战。这时,驻守在扬州前线的晋军主帅王浑上表声称孙吴要发倾国之兵攻打晋国。反对派乘机说三道四,弄得晋武帝对杜预的请战迟疑不决,最后竟同意将灭吴的计划推迟到下一年。

    杜预得知晋武帝变卦,非常着急。他再一次上书,陈述自己的见解。他说,孙吴的兵力相当紧张,只能集中力量保住夏口以东,连西线也无力增援。杜预婉转地批评晋武帝听信谣言,放弃灭吴大计,实际上是纵敌养患,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他认为,灭吴战争胜券稳操,即使没有成功,也不会损失什么。对于杜预的上书,晋武帝仍然迟迟不置可否。杜预又急又气,第三次上书请求立即开战。他愤怒地批评反对派既不顾国家利益,又怕别人立功的阴暗心理和可耻行径。杜预还向晋武帝指出,由于我们要攻打吴国的消息已经泄露,吴国可能要采取对策,那必将给我们灭亡吴国的战争带来许多新的困难。当杜预的这次上书被人送到晋武帝那里的时候,大臣张华正在陪晋武帝下棋。张华立即推开棋盘,劝晋武帝不要再优柔寡断了,恳求他采纳杜预的建议。这时候,贾充、荀勖等人又出来大唱反调。大臣山涛竟然强词夺理地说“外宁必有内忧。留下个吴国,可以避免内乱,说不定是件大好事呢!”由于杜预的几次上书,把攻打孙吴的形势剖析得一清二楚,晋武帝终于下定决心,立即发兵攻打孙吴。

    功勋卓著这一年十一月,晋武帝调集大军二十多万,兵分六路,水陆齐进,大举进攻吴国。杜预在这次战争中并没有担任主帅,晋武帝只是任命他为西线指挥,具体任务是取江陵、占荆州,并且在荆州地区负责调遣益州刺史王濬的水师。

    咸宁六年(280)正月,杜预命令他的军队包围江陵。江陵城防坚固,易守难攻。杜预不想在这里消耗时间和兵力,对它只是围而不歼。在切断了江陵和外部的联系之后,他立即调动一部分兵力向西进攻,夺取沿江的一些城池。一个漆黑的夜晚,杜预派遣几名得力的将领率领八百名精壮的士卒去偷袭江南的乐乡。这支部队在夜幕的掩护之下,人不知鬼不觉地渡过长江。他们按照主帅的计谋,一方面在山上到处点火,树立旗帜,虚张声势;一方面分兵袭击乐乡附近的各个要害地区。这样一来,把乐乡城里的吴军都督孙歆吓得坐卧不安,各处的吴军也人心惶惶,不敢随意行动。接着,杜预的这支人马就埋伏在乐乡城外,等待时机攻城。正巧,这时候有一支吴军从江岸返回乐乡;杜预的将士就乔装打扮,混杂在吴军的队伍里溜进城里,活捉了吴军都督孙歆。杜预设计巧取乐乡,使部下将士十分钦佩。他们都说“主帅用计谋打仗,真是以一当万啊!”

    在扫清江陵的外围之后,杜预很快拿下江陵,占据荆州。接着杜预挥师东进,配合其他地区各路晋军攻打孙吴的都城建邺。有人对连续进军产生了畏难情绪,在一次军事会议上提出,天气转热,雨水增多,北方士兵不服水土容易感染疾疫,应该等到冬天再继续进军。杜预不以为然,分析整个战争形势说“现在我们接连取胜,士气大振,正需要一鼓作气。打仗好比劈竹子,只要劈开几节,底下就会迎刃而解了。”杜预的意见终于为大家所接受,以后战争的形势正象杜预所预言的那样发展着。

    在向东进的同时,杜预还分兵南下,攻占了交州、广州地区,也就是现在广西、广东一带。整个灭吴一役,杜预功勋卓著,共斩杀、俘虏孙吴都督、监军一类的高级官吏十四人,牙门、郡守一类的中级官吏多达一百二十人。杜预这个人,几乎没有什么武艺。《晋书》本传讲,他连骑马都不会,射箭的技术也很糟糕。但每有军事活动,朝廷都要召他参谋规划。他知彼知己,善于同敌人斗智。在灭吴战争中,吴人最恨杜预,主要是因为他善于用兵,常常给敌人以致命打击。杜预有大脖子病,东吴人就给狗脖子上戴个水瓢,看见长包的树,写上“杜预颈”,然后砍掉,借以发泄对杜预的仇恨。他心胸宽阔,遇事能够顾全大局。益州刺史王濬是位七十多岁的老将,多年来一直在益州建造战船、培训水军,为战争做准备工作。战争开始以后,他统率水军沿江而下,所向披靡。到达荆州界内,王濬需受杜预指挥调遣。但是,杜预十分尊重他,没有利用自己职务给对方制造任何困难。杜预还向王濬表示,水军可以根据战争的发展,自行指挥,并建议他尽量减少耽搁,直下建邺,建立旷世之功。杜预的态度与益州水军率先攻占建邺有着重要的关系。这也同王濬在长江下游的遭遇,成了鲜明的对照。在那里,指挥调遣水军的王浑,怕王濬夺得头功,对他百般刁难。就在王濬排除种种干扰占领建邺、俘获吴主孙皓之后,王浑还在攻击陷害他。和王浑相比,杜预的人品受到了人们的推崇。

    西晋灭亡孙吴的战争是中国历史上一次重要的战争。它结束了汉末、三国以来分裂割据的状态,使中国重归一统。它也是魏晋南北朝四百年间唯一成功的一次统一战争。杜预在这次战争中显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功绩是非常突出的。

    西晋灭吴、统一全国后,杜预继续镇守襄阳。他反对天下安定了就要废弃军备的观点,在任职期间,始终没有放松部队的训练。杜预把荆州军队的防卫重点集中到了对付当地少数民族方面。

    在荆州,杜预兴建了一些水利工程。其中,在整修前代河渠的基础上,他引滍水、淯水两江之水入田,使一万余顷农田受益。为了使屯田和普通民田均能得到灌溉,杜预又把水渠按照地段标上界石。杜预开凿了从扬口到巴陵的运河一万余里,使夏水和沅、湘两水直接勾通,既解决了长江的排洪问题,又改善了荆州南北间的漕运。杜预的政绩,受到了当地人民的赞扬,老百姓称他为“杜父”,并歌颂说“后世无叛由杜翁,孰识智名与勇功。”但是,杜预却不得不提防京城中的权贵对他的陷害。每年杜预都要大量送礼贿赂他们。他曾对别人说,这样作不是企图通过他们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希望权贵不要加害于他。

    太康五年闰十二月(285年月),杜预被征调到中央政府任司隶校尉,途中行至邓县,突然病故,终年六十三岁。

    杜预生前的著述很多。他所撰写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三十卷,是《左传》注解流传至今最早的一种。据《隋书·经籍志》记载,杜预的书保留到唐世,还有《春秋左氏传音》三卷,《春秋左氏传评》二卷,《春秋释例》十五卷,《律本》二十卷,《杂律》七卷,《丧服要集》二卷,《女记》十卷以及他的文集十八卷。

    第六章曹植、阮籍、陆机、陆云第一节曹植“不自雕励、任性而行”的性格曹植(92—232),字子建,沛国谯(今安徽亳县)人,曹操之子,累封为陈王,谥为“思”,世称陈思王。

    曹植出生于汉献帝初平三年,正当汉末天下大乱之际,曾随其父曹操转徙于军旅之中。所谓“生乎乱、长乎军”,正概括了他幼时生活的特点。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他不仅亲历了频繁的战乱,而且接触了广阔的社会现实。这样的生活基础对他此后的思想和创作都具有重要的影响。

    到了建安年间,曹操在军事上和政治上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在当时的魏王府中网罗了许多文学之士,这对曹植的影响也是很大的。曹植在《与杨德祖书》中曾说“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琏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此魏,足下高视于上京。当此之时,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悉集兹国矣。”曹操“设天网”罗致文学之士,有他的政治目的,但与此同时,也给文学的发达提供了条件。在这样的文学环境中,曹植的才华便得到了哺育和发展。

    曹植当年曾是才华山众的贵公子,经历过富贵豪华的生活斗鸡走马,宴饮多暇。其《斗鸡篇》有云“游目极妙伎,清听厌宫商。主人寂无为,众宾进乐方,长筵坐戏客,斗鸡观闲房。”《名都篇》有云“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我归宴平乐,美酒斗十千。”李白《将进酒》所谓“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也正指出了曹植此期生活的一个侧面。但曹植为人毕竟又与一般的豪华公子有所不同。尽管他在一班文人政客的包围之中,斗鸡走马,但他并未完全沉溺在这样的生活之中。他写于此期的几篇作品都颇有慷慨之气,而不是耽于佚乐的奢靡之音。例如《赠丁仪》诗中有云“朝云不归山,霖雨成川泽,黍稷委畴陇,农夫安所获!在贵多忘贱,为恩谁能博?狐白足御冬,焉念无衣客!”《梁甫行》有云“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剧哉边诲民,寄身于草墅。妻子像禽兽,行止依林阻。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这样的作品,都是突破了富贵公子的生活、具有广阔的社会内容的。他在《前录·自序》中曾说“余少而好赋,其所尚也,雅好慷慨。”赋固如此,诗亦如之。当然,“雅好慷慨”,乃是建安时期的一代文风,不独曹植如此。《文心雕龙·明诗》有云“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这就是说,“任气”、“使才”,乃建安时期各家都有的特点,亦即时代的特征。

    但曹植的才华是比较突出的,他的文学造诣也是突出的。他在这时曾经颇为曹操钟爱。《三国志·魏书》曹植本传云“年十岁余,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善属文。太祖尝视其文,谓植曰‘汝倩人邪?’植跪曰‘言出为论,下笔成章,顾当面试,奈何倩人?’时邺铜雀台新成,太祖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本传又云植为人“性简易,不治威仪,舆马服饰,不尚华丽。每进见难问,应声而对,特见宠爱。”大概正是因此之故,曹操曾有立他为太子的打算,对他曾经寄以很高的希望。建安十六年,封他为平原侯,十七年,徙封为临葘侯。曹操出征孙权,命他留守于邺,曾经告诫他说“吾昔为顿邱令,年二十三。思此时所行,无悔于今。今汝年亦二十二矣,可不勉欤!”曹操这一番话是很不寻常的,其中似有让他益加自勉,以便将来继承王位的意思。

    曹操是爱惜文才的,但作为统治者、政治家,他又是更加看中那符合政治需要的人品的。他虽然爱惜曹植的才华,但到后来却发现了他的缺点,即曹植本传说他又“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等等。如果作为一个诗人,这不能算是什么缺点;但若作为王位的继承人,这就很不符合政治需要。既有这样的缺点,纵使没有曹丕“以术相倾”,曹操也未必再考虑立他为太子了,何况史称曹丕能够“御之以术,矫情自饰”,致使“左右宫人并为之说”呢?曹操最后确立曹丕,而曹植终于失宠,这是势有必至、理有必然的。曹植一生,颇有政治抱负,但缺乏政治头脑。因此,当曹丕已经立为太子而自己失掉故宠之时,尚不觉悟,仍然“不自雕励”。例如建安二十二年,他曾私自“乘车行弛道中,开司马门出”。这是违反王法的“任性而行”。曹操因此大怒,下令有云“始者谓子建,儿中最可定大事”,“自临葘侯植私出,开司马门至金门,令吾异目视此儿矣”。这就不仅认为曹植不能继承王位,而且彻底改变了原来对他的看法。

    曹操是个真正无情的政治家,为了政治的需要,不顾父子之情。他这时虽然没有贬斥曹植,却杀了曹植的一个亲信人物杨修。曹植本传云“太祖既虑终始之变,以杨修颇有才策,而又袁氏之甥也,于是以罪诛修。植益内不自安。”杀掉杨修,等于除去曹植的一个智囊。曹植所受的震动不小。曹植这时可以说已经失去曹操的信任了,但本传又载有建安二十四年曹仁为关羽所围,曹操以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派他去救曹仁一事。且谓曹操传呼曹植,“有所敕戒”,而“植醉不能受命”,于是曹操“悔而罢之”云云。

    这件事情如果属实,大概恰可作为曹植“饮酒不节”的注脚。但裴注引《魏氏春秋》曰“植将行,太子饮焉,逼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王命,故王怒也。”由此看来,曹植之醉,又非由于自己“饮酒不节”,而是中了曹丕之计。

    《魏氏春秋》所载,当然也不是完全可据的。但由此却可推知,所谓曹植“饮酒不节”者,亦未必全属事实。曹植有《酒赋》一文,假借矫俗先生之言曰“若耽于觞酌,流情纵逸,先王所禁,君子所斥。”丁晏据此申论云“《酒赋》结朋正旨,垂戒至深,子建岂沉湎于酒者哉!”

    如果不是沉湎于酒,而被曹丕“逼而醉之”,这就更可说明曹植政治上实在缺乏警惕,头脑太不清醒。这样的人,在政治斗争中,是注定要失败的。“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的遭遇曹植在政治上受到更大的挫折,是在曹丕继承王位之后。

    曹植本传载“文帝即王位,诛丁仪、丁廙,植与诸侯并就国。”这是继曹操杀害杨修之后,曹丕进一步剪除曹植的亲信党羽。这对曹植是一次更沉重的打击。面临这样的打击,曹植实有不可明言之痛,他写了一篇《野田黄雀行》寄寓自己的哀思。

    曹丕继承王位不久,于延康元年(220)十月,又迫使献帝禅让,自己取而代之,是为文帝。他这时身为帝王,对于曹植便实行了进一步的迫害。曹植本传载“黄初二年,监国谒者灌均希指,奏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有司请治罪,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诏书有云“植,朕之同母弟,朕于天下无所不容,而况植乎?骨肉之亲,舍而不诛,其改封植。”这一年便改封曹植为鄄城侯。

    曹植这时有《谢初封安乡侯表》,其中有云“臣抱罪即道,忧惶恐怖,不知刑罪当所限齐。陛下哀悯臣身,不听有司所执,待之过厚,即日于延津受安乡侯印绶。奉诏之日,且惧且悲。”从这样的言辞看来,曹植此时的处境和心境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了。灌均承风希指,枉加之罪,他对此竟无所申辩,而诚惶诚恐,感恩称谢。由此可知,曹植这个“任性而行”的人,到这时已经颇知戒惧了。

    黄初三年(222),植又封为鄄城王,四年,徙封雍丘王。其年朝京师。

    曹植这时又有《封鄄城王谢表》,继续表示认罪,说自己“狂悖发露,始干天宪,自分放弃,抱罪终身”,“不悟圣恩,爵以非望,枯木生叶,白骨更肉,非臣罪戾,所当宜蒙”。“奉诏之日,悲喜参至。”曹植本来无罪,而竟如此认罪,则当时刑宪之严酷,曹植处境之险恶,也就可想而知。

    黄初四年,曹植曾与诸侯王被召同朝京师,会节气。这时他又上有《责躬》诗,继续检讨罪过。其上表有云“臣自抱衅归藩,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昼分而食,夜分而寝。”谓“天网不可重罹,圣恩难可再恃。”称曹丕“德象天地,恩隆父母。”于是“不胜犬马恋主之情”,拜表献诗。辞之凄惋,无以复加了。史称“帝嘉其辞义,优诏答勉之。”

    大概正是由于如此恭逊,终于曹丕在位之年,曹植竟得苟全了性命。

    但在这期间,曹植虽得苟全性命,内心却是十分痛苦的。特别是当诸侯王朝京师而后归藩之际,曹章暴卒,死于非命;而曹植与曹彪同路东归,又遭到有司干预,这使他气愤填膺,形于文字。《赠白马王彪》一诗便抒发了难以掩抑的情感。此诗有序云“黄初四年五月,白马王、任城王与余俱朝京师,会节气,到洛阳,任城王薨;至七月,与白马王还国,后有司以二王归藩,道路宜异宿止,意每恨之。盖以大别在数日,是用自剖,与王辞焉,愤而成篇。”此诗对于任城王之死别、白马王之生离,表示了极大的怨忿。诗中有云“鸱枭鸣衡杌,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这里对于有司进行了愤怒的指斥,但对于那最高统治者曹丕似仍有所保留,“谗巧令亲疏”,说得相当含蓄。

    在这期间,曹植还写了一篇《洛神赋》。这是写得更加含蓄深婉的作品。此赋有序云“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洛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说神女之事,遂作斯赋。”丁晏据此申论云“序明云拟宋玉神女为赋,寄心君王,托之宓妃,《洛神》犹屈宋之志也。而俗说乃诬为感甄,岂不谬哉!”现在看来,曹植在黄初年间自洛还国,心绪极恶,确有屈原放逐之悲,其赋《洛神》,亦实有《离骚》托之宓妃佚女之意。世传感甄为赋,恐非其实。丁晏申论,似有道理。不仅《洛神》如此,曹植另外几个赋篇无不如此。例如《九愁赋》云“恨时王之谬听,受奸枉之虚辞,扬天威以临下,忽放臣而不疑。”“俗参差而不齐,岂毁誉之可同,竞昏瞀以营私,害予身之奉公。”《九咏》云“民生期于必死,何自苦以终身,宁作清水之沉泥,不为浊路之飞尘。”《蝉赋》云“实澹泊而寡欲兮,独怡乐而长吟。声皦皦而弥厉兮,似贞士之介心。”《鹦鹉赋》云“岂余身之足惜,怜众雏之未飞。”《离缴雁赋》云“怜孤雁之偏特兮,情惆焉而内伤。”如此等等,都是骚人之遗。只是《洛神》一赋,写得幽而不露,难于索解;加以行文婉而多姿,正如《前录·自序》所说的“摛藻也如春葩”。于是说诗者遂不免以辞害意,坐实以感甄一事。其实,只要细吟篇末所云“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诸语,仍是不难索解的。

    “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的幻想黄初七年,文帝曹丕死,曹睿继位,是为明帝。改元太和。太和元年,曹植徙封浚仪;二年,复还雍丘。

    曹睿虽然仍旧推行曹丕对待诸侯王的既定政策,但多少有些缓和。其对待曹植,也有一些宽大的姿态。有一件事可以说明问题,即《明帝纪》裴注引《魏略》说曹睿亲征之时,京师讹言,有云帝已崩、从驾群臣迎立雍丘王云云,而曹睿对此,竟不加究问。若在曹丕,对于此事,是必追查的。倘一追查,则曹植当为祸首,恐是不能或免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植的处境相当危险。虽然曹睿暂不究问,却也难免把他看作危险之源。为曹植计,他在这时应该更加收敛,尽力韬晦,以自保全。但曹植实在缺乏政治头脑,就在这样的时刻,他却上了一篇《求自试表》。表中大讲“古之受爵禄者”,“皆以功勋济国,辅世惠民”,而自己却“无德可述,无功可纪”。因此,希望得到一个军职,以便效忠疆场,为国立功。他说窃不自量,志在授命,庶立毛发之功,以报所受之恩。若使陛下出不世之诏,效臣锥刀之用,使得西属大将军,当一校之队;若东属大司马,统偏师之任,必乘危蹈险,骋舟奋骊,突刃触锋,为士卒先必效须臾之捷,以灭终身之愧。使名挂史笔,事列朝荣。虽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如微才弗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固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

    这样的言辞是相当激切、这样的感情也是相当诚挚的。曹植在这里表白的建功立业之心,本来可能遭到曹睿的疑忌,但也许因为他是发于至诚,毫无虚饰,所以此表上后,曹睿对他依旧优容。太和三年,他又得徙封东阿。在这期间,曹植的处境比前时有所改善,他的心情也有些好转。虽然不再“任性而行”,但说话却比较随便了。太和五年,在《求通亲亲表》中,曹植继续请求任用,为国建功。话说得更加激切。他甚至说臣伏自惟省,岂无锥刀之用!及观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

    这话是说得不错的,像他这样的人材,如果身为异姓,确实可被重用;但正是因为不是“异姓”,所以才不能“拔授”。此中道理,曹植似乎并不真懂。严防同姓篡权,这是曹魏政权片面地接受了前朝的经验教训而定的决策。在历代的统治者中,这样的片面性都是不可避免的。曹植徒见其然而未识其所以然,所以如此絮絮多言。

    《陈审举表》也是曹植此时写的一篇重要的文章,其中有这样的话臣生乎乱,长乎军,又数承教于武皇帝,伏见行师用兵之要,不必取孙吴而与之合,窃窥之于心。常愿得一奉朝觐,排金门,蹈玉陛,列有职之臣,赐须臾之间,使臣得一散所怀,摅舒蕴积,死不恨矣。

    这一段话说得更加随便了。作为诸侯王,最好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才使在上者放心。而曹植竟说自己熟知兵法,“行师用兵之要”,能与孙吴

    合。不但不自韬晦,反而露才扬己。这正是他以前曾说的“道家之明忌”,他这时竟明知而犯之。

    但曹植这时如此放言无忌,居然未遭杀身之祸,这不能不说曹睿为人确比曹丕温厚,对于诸侯王的政策也确实比较温和。

    在这篇《陈审举表》中还有一段文字值得注意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矣。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站在“公族”的立场,曹植这话是说得中肯的。从当时曹魏政权面临的局势看,这话也是说得适时的。曹植在宫廷的政治斗争中虽然缺乏政治头脑;而对于“豪右执政”,对于异姓“当权”,却很有政治眼光。没过几年,曹魏政权即为异姓所代,他的这一番话可以说是不幸而言中了。

    但可惜的是,曹睿当时对于这一番话似乎并未重视,只是“优文答报”

    而已。

    与此同时,曹植还曾要求“别见独谈,论及时政,幸冀试用”,而“终不能得”。于是“怅然绝望”,怀忧而死。

    “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的命运曹植一生所志,本来是要“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而不“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的。但现在看来,他的勋绩,却仍在翰墨、辞赋之中。当汉魏之际,他是个才华特出的作者,诗赋杂文都达到了当代的最高成就,对后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作为一个贵公子,达到这样高的文学造诣,是不容易的。这不仅因为天赋的才华,也不仅因为“生乎乱、长乎军”的生活经历,更重要的是因为处在名为王侯、实为囚虏的地位。只因有了逐臣的遭遇,才写出了骚体的篇章。丁晏誉为“古今诗人之冠,灵均以后一人而已”,虽然不免溢美,但从骚人创作的传统看来,曹植和屈原的处境确有某些相似,曹植的诗赋杂文也确有屈原作品的某些特点。司马迁说“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曹植也是遭到谴黜,才写出了“愤而成篇”的作品的。

    曹植卒后,景初中有诏称他“自少至终,篇籍不离于手”。乃令“撰录植前后所著赋、颂、诗、铭、杂论凡百余篇,副藏内外。”宋人辑有《曹子建集》,今有传本。

    第二节阮籍生平与著作阮籍(20—23),字嗣宗,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人,其父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曾为曹操的丞相掾。阮家与曹氏的关系较深,对阮籍的政治立场有很深的影响。

    阮籍的传记,在《晋书》当中,但在晋朝建立前夕,他已逝世,他始终只是魏人。他和嵇康都是魏晋之际的人物。

    阮籍的生平,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时期。

    一是从建安十五年到景初三年(20—239),为青少年时代。阮籍三岁丧父,由其母抚养**。其兄阮熙,官至武都太守。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字仲容),即阮熙之子。族兄阮武,官至清河太守。阮武的父亲阮谌,官至侍中2。显然,由于阮瑀的早卒,他这一支家境中落。但诸阮仍聚居在一起。《世说·任诞》云阮仲容、步兵居道南,诸阮居道北。北阮皆富,南阮贫。七月七日,北阮盛晒衣,皆纱罗锦绮。仲容以竿挂大布犊鼻裈于中庭,人或怪之。

    北阮富而南阮贫的情况,在阮籍少年时代恐怕更要突出,伏义给阮籍的信说“行己无立德之身,报门无慕业之客。”“贫无方丈之肴,室无倾城之色。”大体上与《世说》的记载相符。但是年轻的阮籍,却接受了传统的教育。“博览群籍,尤好庄老”,“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儒家思想对他有很大影响,他梦想<:"="_.建功立业,一试身手。这时与阮籍有关系的人是他叔父阮熙和王昶。他的文学家、思想家、音乐家的修养,在此时已经基本上成型。“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惟族兄文业每叹异之,以为胜己。”魏晋的名士风流,在阮籍身上表现比较突出。二是从正始元年到九年(),为第二阶段。竹林诸人的聚会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何晏、王弼之流,在洛阳大畅玄风,竹林七贤在野与之互相呼应,形成一代思潮。但这时发表的文章还很少涉及政治。阮籍应太尉蒋济之辟,后谢病归。复为尚书郎,少时又以病免。曹爽辅政,召为参军,又以疾辞。嵇康尚曹魏亭主,出仕中散大夫,都是此时之事。这个阶段,竹林诸人正是时代的骄子,文化界的先导。《文心雕龙·才略篇》云“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殊声而合响,异翮而同飞。”就特别指出嵇康的论和阮籍的诗作为代表。王导渡江以后,“止道声无哀乐、养生、言尽意,三理而已”,其中的《声无哀乐论》、《养生论》,都是嵇康的作品。而阮籍的《咏怀诗》,在当时也是脍炙人口的名篇。三是从嘉平元年到景元四年(),此为竹林七贤分化瓦解的阶段。从嘉平元年正月高平陵事件以来,司马氏营立家门,尽杀曹爽、何晏等敌对分子,夷其家。至此,竹林之游已经结束。阮籍和司马氏的关系,是十分微妙的,司马懿为太傅,阮籍为其从事中郎,司马师为大司马,阮籍为其见《晋书》卷四九《阮籍传》附《阮咸传》。

    2《世说新语·赏誉篇》注引杜笃《新书》云“阮武字文业,陈留尉氏人。父谌,侍中。武,阔达博通,渊雅之士。”《陈留志》云“魏末清河太守著书十八篇,谓之《阮子》”。见《晋书》卷四九《阮籍传》。以下引用此传,不再注明出处。

    从事中郎,司马昭辅政,阮籍又为其从事中郎。中间一度出为东平相,后来又为步兵校尉。“但虽去佐职,恒游府内,朝宴必与。”他与司马氏的关系始终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而山涛、王戎之流已经打入司马氏集团的核心。嵇康被杀之后,向秀应计入洛,阮籍也被迫写了劝进表。这时已经到司马氏代魏的前夕了。阮籍卒于景元四年(23)冬,时年五十四。这是嵇康死后的第二年,司马炎即位的前二年,《大人先生传》和《咏怀诗》的大部分,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

    阮籍是魏晋文士中放达派的代表,行为有些怪僻。服葬时居然饮酒食肉,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反。”所有这一切,都使人捉摸不透,对他作出错误的判断。当时人根据其疯疯癫癫的行为称之为“痴”,而礼法之士责备他不遵守名教,但这都是皮相之谈。他的这些行径,只是他自己制造的烟幕或保护色。它是现象而不是本质。有一次,阮籍登广武(今河南荥阳)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又登武牢山(即虎牢山,今河南荥阳),望京邑而叹,因赋豪杰诗。这倒流露出他对当时统治者的由衷的轻蔑。司马氏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功业”,只是通过宫廷政变,残酷地屠杀异己,窃取了政权。石勒就曾说过“大丈夫行事当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阮籍的用意大约和石勒差不多,只是没有说出具体姓名而已。李白以为阮籍用竖子讥诮刘邦、项羽,却没有说对2。

    阮籍也不是没有才干。他一度为东平相,小试牛刀。旬日之间,“坏府舍屏障,使内外相望,法令清简”。这一段短短的经历,可以看出他有着大刀阔斧的改革精神,不是无所作为。《晋书本传》云“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这却是实录。他一醉六十日,逃避了司马昭为其子司马炎(晋武帝)的求婚;锺会多次问以时事,企图通过他的表态,以便罗织罪名,皆以酣醉获免。这两个事例,说明了酒在阮籍政治生活中的作用。

    阮籍的著作,《隋书·经籍志》载《魏步兵校尉阮籍集》十卷,原注梁十三卷,录一卷。两唐书经籍志《阮籍集》均作五卷。《唐日本国见在书目》《阮嗣宗集》五卷。又《阮步兵集》十卷。故唐代实有五卷、十卷两种本子。宋代书目多为十卷本。但《直斋书录解题》别集类有《阮步兵集》十卷,诗集类又有《阮步兵集》四卷。与隋唐时期实无多大悬殊。明代诸刻有黄省曾十卷本,张溥一卷本,其内容大致相同。惟钱曾所见朱子儋本多出四言《咏怀》十三首。丁福保历访海上藏书家,都无朱子儋本,其所辑《全三国诗》中所存四言诗仅有三首,与通行本无何出入。黄节为《咏怀诗》作注,始从明潘璁本检出四言《咏怀诗》十三首,其一至三与丁书相同,其四至十三则丁氏所未见者。黄氏据以入录,并为之作注,始得重见于世。其所据之潘璁本,据云乃明崇祯间所翻嘉靖刻本,前有嘉靖癸卯陈德文序及崇祯丁丑潘璁序,分上下两卷。黄氏卒后,此书亦不知下落。后来逯钦立同志重见《晋书》卷一○五《石勒载记》下。

    2见《登广武古战场怀古》,载《李白集校注》卷二十一。有“拨乱属豪圣,俗儒安可通,沈湎呼竖子,狂言非至今,抚掌黄河曲,嗤嗤阮嗣宗”等语。

    见《阮步兵咏怀诗注》,第99页。据人民文学出版社984年版。

    辑魏诗,即据黄氏所校潘本过录2。黄氏书成于一九二○年,逯氏书成于一九六四年,前后不到半个世纪,古籍仍在不断销亡,这一点也很令人吃惊。玄学魏晋玄学是道家思想的新的流派。先秦道家的老子标榜小国寡民、清静无为,到了战国中叶,发展为庄子的相对主义,发生很大变化。战国末年以迄汉初吸收了法家思想的某些因素,演进而为黄老刑名。所谓黄老思想实以老子为主,庄子的影响并不显著。武帝以后儒家思想占据垄断地位,儒家为体、法家为用的新儒学风靡一时。黄老思想一度消沉。东汉中叶以后,道家思想与神仙思想相结合,改头换面,成为道教的一个渊源。党人斗争失败以后黄巾大起义风起云涌,儒家思想丧失了过去的权威,思想界出现了新局面。儒家、道家重新组合,形成了新道家,即魏晋玄学。这个新道家,以道家思想改造儒家,以“三玄”(即《周易》、《老子》、《庄子》)代替五经,以客观唯心论或朴素唯物论代替汉代的宗教神学。和汉代的天人感应论、目的论相比,它有清醒和梦呓之别。这种思想的萌芽,应该从仲长统说起。“叛散五经,灭弃风雅”的呼声,标识着时代思潮的转变。

    阮籍对于《老子》、《庄子》、《周易》,都下过工夫,他的《通老论》、《达庄论》、《通易论》,就是这方面的著作,可惜篇幅断烂,不能反映他的全部思想的内容。能够指出的是,他具有唯物主义的天道观,并且具有沟通儒道的倾向。他对于自然界的解释天地生于自然,万物生于天地。自然者无外,故天地名焉。天地者有内,故万物生焉。(《达庄论》)

    他是用《易传》的思想,修正了老子的客观唯心论。他关于道的解释道者,法自然而为化,侯王能守之,万物能自化。《易》谓之太极,《春秋》谓之元,《老子》谓之道。

    (《通老论》)肯定了道法自然。自然(物质)是第一义的,道(规律)是第二义的。有了自然世界,然后才有精神的存在。他摆正了物质与精神的关系,说的非常清楚。他把太极、元、道,并列起来,有意识沟通儒道之邮,但三者并不完全一样。道是出于自然的,而太极是自然的同义语,道和太极之间,怎么能画等号呢?这是阮籍的一个漏洞。

    关于人和自然的关系,阮籍认为人的形体和精神,都是自然的产物。他把人的精神分作性(天性)、情(欲望)、神(思想意识)三种。以为人生天地之间,体自然之形。身者阴阳之精气也,性者五行之正性也,情者游魂之变欲也,神者天地之所以驭者也。(《达庄论》)

    他在这里,谈到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也谈到精神与物质的关系。有了自然界然后才有人,有了人然后才有各种精神状态。他不但用《易传》充实道家的唯物论,而且也用儒家关于性情的说法,补充道家之不足。这种作法的企图是好的。但是,自然、精气的道家用语,阴阳、五行、游魂之变的儒家用语,错杂使用,有意捏合而不能泯为一体。这是他的缺点。

    虽然如此,他已经摆脱了汉代思想家的束缚,他在庄子的影响下,鼓吹2见《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上册,第493页。

    引自《后汉书》有关王充、王符、仲长统列传。

    天地万物为一体的思想。他说天地合其德,日月顺其光,自然一体,则万物理其事。(《达庄论》)

    这种说法,援用儒家的词句,用庄子变换了它的思想。在下面的几句话中,情况更为明显。

    男女同位,山泽通气,雷风不相射,水火不相薄。重阴需电,非异出也,天地日月,非殊物也。(《达庄论》)

    男女同位四句,阮籍引用《周易说卦传》而稍加变通。原文作“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高亨云不字疑衍)相射”。意谓天地、山泽、雷风、水火每一对彼此矛盾对立。而阮籍则把本来有差别的东西,说成没有差别,把本来性质相反的东西,说它们可以相通。这是用庄子的相对主义观点来解释《周易》,与《周易》的原意自然不能相合,但是它不仅直接继绍《齐物》、《秋水》的心传,而且间接也和惠施“万物毕同毕异”的说法遥相呼应。

    阮籍的思想不够深刻,也不够成熟,但在魏晋之际,这种思想还有一定进步意义。因为他不谈天人相应,不谈受命之符,不谈天生圣人,和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划清了界限;同是谈论《周易》,他不仅绝口不谈卦气(孟喜)、爻辰(郑玄)、升降(荀爽)、旁通(虞翻)等等,和汉易分道扬镳,而且也和王弼不同。王弼说“圣人体无”,对《周易》作了唯心论的解释,而阮籍则以为“天地易之主也,万物易之心也”(见《通易论》),对《周易》作了唯物论的解释。

    在政治思想上,阮籍同情人民,强烈谴责统治阶级的强取豪夺,反对君主专制。他认为名教、礼法都是压迫人民的工具。这种思想是相当深刻的,有一定的革命性。

    他不仅不承认有什么圣君贤相,而且把他们都看成坏蛋。他谴责他们两面派的行径,“假廉以生贪,内险而外仁。”(《大人先生传》)廉洁、仁慈是外表,贪婪、险毒是实际。他们“欺愚诳拙,藏智自神”,以至出现弱肉强食的局面。他们真正有了地位之后,就不遗余力地剥削人民。“竭天地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穷之欲。”“强者睽眠而凌暴,弱者憔悴而事人。”(同上)从思想渊源来看,这是仲长统思想的进一步发展,但阮籍的说法,比仲长统深刻得多。

    他深知赏罚的作用及其实质,也深知赏罚的局限性。他说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严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散之祸。(同上)

    他的这种说法宣布了法家思想的破产。他举出秦国为例说秦破六国并兼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以为阙,表东海以为门,万世而不绝,图无穷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帟,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池沼,兴渭北而建咸阳,■木曾未及成林,而荆棘已藂于阿房。时代存而迭处,故先得而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天下。(《达庄论》)

    秦汉以来的几度兴亡,给阮籍以深刻地教育,魏晋易代中的篡弑屠杀,更使其有切肤之痛,他从阶级国家的形成当中,发现社会动乱的病根在于君主专制。他指出盖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法,束缚下民。(《大人先生传》)《三国志》卷二八《钟会传》注引《王弼传》。

    他用阶级、法律来概括国家机器,已经基本上掌握其压迫剥削的实质。

    仲长统对于社会发展的归趋,持一种怀疑的态度,而阮籍则不然,他认为只要取消君主,就可以万事大吉。他说盖无君而庶民定,无臣而万事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长久。(同上)

    这种没有君臣,没有阶级,没有人剥削人的社会,实在就是远古的原始公社。阮籍以后,鲍敬言又发挥这种无君论,陶渊明也向往“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的乌托邦。这种思想固然是对原始公社的憧憬,也与当时的坞壁经济有关,不能说他完全出于空想。

    由于同情人民,阮籍也非常憎恶统治阶级的走狗。他在《大人先生传》中,采取大人先生和“君子”对话的形式,对他们进行无情的鞭挞,把他们的宦海浮沉,比作虱处裈中。其略曰世之所谓君子,惟法是修,惟礼是克。手执圭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穷则。少称乡党,长闻邻国。上欲三公,下不失九州牧。独不见群虱之处裈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炎邱火流,焦邑灭都。群虱处于裈中而不能出也。君子之处域,何异乎虱之处裈中乎!(据《晋书》本传)他对于这些“君子”的攻击,应该和他的无君论结合起来看。

    表现在社会思想上,阮籍的一些行动也开风气之先。他有意识地反对男女授受不亲,提倡男女社交公开。把母亲和父亲放到同等地位,都有提高女权的味道。但是他关于这方面的言论却很少保存下来。

    文学成就阮籍的文学成就,主要是《咏怀诗》八十二首。这是他的不朽之作。它摆脱了汉代乐府和古诗中描写游子思妇的老调,也迥异于建安以来“怜,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的新风,使人耳目为之一新。其所描写的内容是时世的艰辛,朋辈的不幸,宵小的猖狂,个人的坎坷,愤世、嫉俗、忧生、惧祸的心情,完全出之于诗,因而值得重视。屈原不过是惧谗畏讥,庾信不过是因绝望而悲歌,老实说他们都不存在生命危险,而阮籍“以其无可奈何之境,万不得已之情,托之《咏怀》,皆属有为而言,绝无游枝之语”2。其处境比他们格外艰苦,这些诗的创作绝非容易,保存下来尤其困难。它是曹、马政权交替之际幸存者的呼声,从这个意义来说,它是魏晋之际历史的一面镜子。自从它问世以来,文艺批评家对它极力推崇,除了已引刘勰的话以外,锺嵘也说“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对它作了很高的评价。但对阮籍的苦心孤诣,并没有完全揭发出来。锺嵘以为“厥旨渊放,归趣难求”2。李善以为“嗣宗身仕乱朝,恐罹谤过,因兹发咏,每有忆生之嗟,虽志在刺讥,而文多隐避,百引自陶渊明《桃花源诗》。

    《文心雕龙·明诗篇》。

    2见程千帆《古诗考索》第283页。

    《诗品》上。

    2《诗品》上。

    世下难以情测。”3他们的话都不错,经过清代何焯、陈沆诸人的不断钻研,大体上已能读懂。读了这些作品之后,可以对魏晋的时世增加新的认识。《咏怀诗》是政治诗,其中对于改朝换代的描写,俯拾皆是。如“欢娱未终极,白日忽蹉跎。”(其五)“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其三十二)“悬车在西南,羲和将欲倾。”(其十八)“适逢高风起,羽翼自摧藏。”(其七十九)。所谓白日、羲和都泛指曹魏政权,所谓高风泛指敌对势力。古来多用太阳以喻君主。这些辞句表示曹魏政权已经日薄西山濒于灭亡的境地,用意非常明白。“欢娱未终极、羽翼自摧藏”,则是其个人的遭遇。

    其实,曹魏后期的政治大事,如高平陵事件、齐王芳的被废、高贵乡公的被杀等等,在诗中都有所反映,作者的描述也是有倾向性的。如三楚多秀士,朝云进荒淫,朱华振芬芳,高秀相追寻。一为黄鸟哀,涕下谁能禁。(其十一)

    按此诗以楚国的往事比喻曹魏的行将灭亡。究其实旨,它是针对高平陵事件而发。何焯以为“此篇以襄王比明帝,以蔡灵侯比曹爽朱华句谓私取先帝才人为伎乐,高蔡句谓兄弟数出游也。”何说大体妥当。曹爽的党羽何晏是南阳宛人、邓飏是南阳新野人。相当于三楚的秀士。他们虽对司马氏实行夺权,而未能加意防范,卒招致高平陵事件的爆发,司马氏把他们一网打尽。《战国策·楚策》楚辛谏楚顷襄王举黄鸟为喻,由黄鸟谈到蔡圣侯。他说“黄鸟其小者也,蔡圣侯因是已。南游高陂,北陵巫山。饮茹溪之流,食湘波之鱼。左视幼妾,右拥嬖女,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国家为事。不知夫子发受命于宣王,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这一篇作品,可以说是悼念何晏的诗。“一为黄鸟哀,涕下谁能禁”,流露出作者对诸人的感情。有人把这首诗加到齐王芳身上是错误的。四言《咏怀》有云“三后临朝,二八登庸,升我俊髦,黜彼顽凶。”三后当然是指文帝、明帝和齐王,顽凶大约是指曹爽诸人。立意与此篇矛盾,应是故意错乱其辞,用以逃避文网。又如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绿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走兽交横驰,飞鸟相随翔,是时鹑火中,日月正相望。朔风厉严寒,阴气下微霜,羁旅无俦匹,俛仰怀哀伤。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岂惜终憔悴,咏言著斯章。(其十六)

    按此诗据何焯所考是指司马师废齐王芳立高贵乡公髦之事。废幼帝为齐王,事在九月甲戌(十九日),立高贵乡公在十月庚寅(初六日)。这种废立大事恰在九月、十月之交,相当于鹑火中。而司马师的决策废立,稍前于此,正在日月相望(十五日)之时。何义门的考订大体可信。作者对此无能为力,却也并不甘心。他用不惜憔悴的语言,表示他的抗议。又如王子十五年,游行洛水滨,朱颜茂春华,辩惠怀清真。焉见浮丘公,举手谢时人!轻荡易恍惚,飘飖弃其身。飞飞鸣且翔,挥翼且酸辛。(其六十五)

    按此诗用王子晋早夭的故事,刻画高贵乡公的遇害。史称高贵乡公见威权日去,不胜其忿,率领殿中宿卫诸人,要和司马昭决一死战,司马昭的党羽贾充迎战于南阙下,帝自用剑,众欲退,太子舍人成济问充曰“事急矣,当云何?”充曰“司马公畜养汝等,正为今日。”于是成济即抽戈前刺帝,殒于车下。当时高贵乡公只有二十岁。《三国志·魏志·三少帝纪》3《文选》卷二三《咏怀诗》注。

    云“高贵乡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然轻燥忿肆,自蹈大祸。”把曹髦的被害,归咎于他的轻举妄动,这正是陈寿的曲笔。但这种记载与诗中的轻荡、弃身恰相照应。当时司马氏篡夺之势已成,正在易代前夕,阮籍用酸辛二字表示他的哀悼。

    根据以上的讨论,我们不妨认为“驾言发魏都”、“昔余游大梁”两首,都是与评魏明帝有关的诗篇。

    驾言发魏都,南向望吹台,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战士食糟糠,贤者处蒿莱,歌舞曲未终,秦兵已复来。夹林非吾有,朱宫生尘埃。军败华阳下,身竟为土灰。(其三十一)

    魏都、梁王,都是借古讽今,“战士食糟糠,贤者处蒿莱”,则是曹魏的现实。

    昔余游大梁,登于黄华颠,共工宅玄冥,高台造青天。幽荒邈悠悠,凄怆怀所怜,所怜者谁子,明察应自然。应龙沉冀州,妖女不得眠,肆侈陵世俗,岂云永厥年。(其二十九)

    按大梁明指魏都,而第二句的黄华,为山名。《水经·洹水注》云“洹水出上党泫氏县,东过隆虑县(今河南林县)北,又东北出山径邺县南。”又云“(隆虑)县有黄华水,出于神囷之山黄华谷北崖上,山高十七里。水出木门带,带即山之第三级也。”所以诗中的黄华,实际上离大梁(今河南开封市)颇远,而为邺都(今河北临漳)附近的山。诗中的高台,不是神话中共工之台,而应如黄节所指邺中的三台。肆侈两句是对魏明帝曹叡的批评。他肆意挥霍,大兴土木,死时只有三十六岁。《魏略》和《三国志》对其沉湎酒色、轻用民力,有许多记录。如筑总章观高十余丈,又于芳林园起陂池,修土山,公卿群僚皆往负土,宫中自贵人以下至尚保,及给掖庭洒扫、习伎歌者,各有千数。又录夺已经出嫁的士家(即军户)之女,配嫁无妻的军士。规定其夫家可以生口自赎,又选其有姿色者入宫。当时臣僚杨阜、高堂隆等上书切谏,他一律不听。这些事实,就是《咏怀诗》写作的背景。阮籍的《咏怀诗》中,爱憎是比较分明的。他有的怀念,有的羡慕,有的怜悯,有的谴责,决不含混。

    关于怀念之例,或泛称所思(如“开轩临四野,登高望所思。”见其十五),或泛称亲友(如“徬徨思亲友,倏忽复至冥。”见其三十六),或泛称佳人(如“出门望佳人,佳人岂在兹。”见其八十),或称故时人(如“临觞多哀楚,思我故时人。”见其三十四)或称客与宾,兹举此首为例。

    平昼整衣冠,思见客与宾,宾客者谁子,倏忽若飞尘。裳衣佩云气,言语究灵神,须臾相背弃,何时见斯人?

    从上面的例子来看,阮籍所怀念的,是其亲友、故人。结合他的交游来看,并不难得出答案。只是当其写作当时,有的人已经不在了(如嵇康),有的人已经转变了(如山涛)。和他志趣相投的人,永远没有了。“临川羡洪波,同始异支流,”(其七十七),阮籍在这里便流露出索漠孤独之感。关于羡慕的例子,也有很多。阮籍所羡慕的是安贫乐道的上世士,是不以生死异其操守的穷达士,是慷慨捐生的壮士。关于第一类,例证较多,这里姑且不谈。关于第二类,如登高临四野,北望青山阿。松柏翳冈岑,飞鸟鸣相过。感慨怀辛酸,怨毒常苦多。李公悲东门,苏子狭三河。求仁自得仁,岂复叹咨嗟。(其十三)

    这首诗是就李斯、苏秦和伯夷、叔齐之死,发表议论。李斯被杀时,思为布衣而不可得,想到牵黄犬出上蔡东门的往事。苏秦佩六国相印,卒受车裂之刑。而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对于三人之死,究竟应该如何评价?清人何义门以为“此言人皆有死,若苛求富贵者,其卒亦贻五刑车裂之悔,何如求仁得仁,若夷齐者为得其所乎!”何义门的解释本来不错,但阮籍的用意,还在于“不食周粟”上,这一点何义门未及指出。如果看这一首还不清楚,请再看一首悬车在西南,羲和将欲倾。流光耀四海,忽忽至西冥。朝为咸池晖,濛汜受其荣,岂知穷达士,一死不再生。视彼桃李花,谁能久荧荧。君子在何许,叹息未合并。赡仰景山松,可以慰吾情。(其十八)

    诗中歌颂的对象,是所谓穷达士。措辞很不平常。王闿运说“穷达字并用始妙。达固不久,穷亦何失。”王氏是就文学上的修辞立论的。如果从当时的政治斗争的角度来看,这里的穷达士,应该指的是效忠曹氏的人。篇末还把他们比做景山松,用来和桃李花互相对照。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挟鸟号,明甲有精光,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垂声谢后世,气节固有常。(其三十九)

    读了这首诗,很容易联想曹植的《白马篇》。从题材和内容来看,二者确有些类似。但时代不同了,它们的针对性毫无相同之处。曹植所能想到的敌人不过吴蜀,而阮籍的假想敌只能是司马氏。他所歌颂的只能是毋丘俭、诸葛诞等人。阮籍认为只有这样才算穷达不易其操,才算求仁得仁。

    关于怜悯的例子,无过于湛湛长江水一首,上面已经谈过,兹不多赘。

    关于谴责的例子,却特别多。这里有颠倒黑白的工言子,惟利是图的佞邪子,趋炎附势的当路子,为虎作伥的缤纷子,故作姿态的洪生。在不同程度上,都可以划归司马氏集团。

    阮籍认为最危险的人物就是工言子拔剑临白刃,安能相中伤。但畏工言子,称我三江旁。(其二十五)

    这些话是针对司马氏的走狗锺会等人说的,不但嵇康之死是由于锺会的告密,而且阮籍本人也多次遭到锺会的盘算,只是由于他守口如瓶,才没有蹈嵇康的覆辙。

    他谴责佞邪子婉娈佞邪子,随利来相欺。孤恩损惠施,但为谗夫嗤。(其三十六)

    他们唯利是图,见利忘义,也就谈不到什么正义与否的问题。

    他谴责当路子如何当路子,磬折忘所归。岂为夸誉名,憔悴使心悲。(其八)

    当路子是随波逐流,忘乎所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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