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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间充满腐味的刑囚室,四面墙青砖堆砌,白墙早已剥落,凝结的黑血堵塞在石砖缝隙之中,好似这屋子是用血浆砌起来的。

    角落蜘蛛网下,是一盏盏用小孩半个头骨制成的灯碗,那里头燃烧得是稠白的尸膏,它让灯火淡淡幽幽如同地狱冥火,风吹不晃,水浇不灭。

    十字刑柱上布满了倒刺,其上有一名囚犯俨然已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他的肩胛骨被锁链穿过,每一个关节被钉下一枚手腕粗细的铁钉,皮开肉绽,白骨森森。

    “眼涂生漆,耳灌水银,拔舌剔骨,开膛破肚,他所受的所有罪,我可以统统照样给你来一遍”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东厂的皂隶宝蓝麒麟官服,腰配绣春刀,他背手站着,不见面容。

    跪在地上的姜檀心只觉头昏脑涨,入耳之声嗡嗡不绝,她垂着首浅言道:“不用费心麻烦,我招就是了,是我偷偷在皇上的龙帐洗澡,那侍卫也是我杀的,一点都不冤枉,我认罪”

    那人像是听到了极其不像话的话,大怒一声,刷得扭过了身。

    “夷则!”

    姜檀心大吃一惊。

    只见他五官扭曲,双目暴怒,哆嗦着手指,难以自制:“谁说让你招了!我是让你嫁!嫁进东厂,嫁给督公!”

    姜檀心傻了,她睁着无措的双眸,看着夷则诡异的脸孔越来越大,一张血口简直要将她吞噬下肚,她惊叫一声,顿时眼前一片漆黑……

    “咚”

    脑门磕在了囚车木柱上,姜檀心从噩梦中醒来,刺目的阳光迫使她皱起了眉头。不等分辨梦里梦外,一声尖锐的公鸭嗓先叫了起来:

    “来人、来人,打伞打伞,怎么让姜公公这么晒着大日头!”

    一路跟在囚车边上的陈福九见状,忙挥手吩咐底下的小太监张罗起来,一柄九曲黄炳绣龙帷伞,从队伍的至前头,你一手,我一手的传了过来,等切切实实顶着姜檀心的头上,遮来一片阴凉时,她已然摈去梦中的恍惚,迷茫的双眸也渐渐恢复清明。

    她环顾四周,不禁暗自感叹,这一堆人跟着囚车跑,究竟是押送她,还是伺候她?

    说是囚车,其实也不尽然,除了四方木栏,天角地方外,根本看不出哪一点像了囚车。车里头也根本不是草梗垫子,而是此番春狩猎获的一张黑熊皮,熊皮之上摆有香茗小桌,一应吃食点心,珍馐佳肴,不断时的送来。

    靠在木栏之上,姜檀心苦笑一声,没有人会将她真得当成一个囚犯,连拓跋烈给她按得罪名也是御前失仪,擅用御物罢了。

    这么费心思将她“押送”回京,想必是为了先稳一稳太子和九王爷的心,她姜檀心不过贱籍奴才,赏是一句话,罚也是一句话,生死全在他拓跋烈一念之间。

    既来之,则安之,她丝毫不为“两虎竞食”而羞赧或是烦恼,她知道当拓跋湛跪下的那一瞬,局面就变得与她十分有利。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引得兄弟相争,那她必死无疑。

    但她不是,她是拓跋烈心中舍不得拔得一根刺,疼,也要时时放着,若拔去,空荡的心口再用何物去堵,情花丹么?

    鼻下轻笑一声,她蜷着膝,眺望蜿蜒队伍的尽头,乡野官道,农舍阡陌渐渐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久违的王畿富贵,京都朱色,巍峨的城楼在远雾之中透着隐隐的轮廓,一派沉稳的帝都威仪。

    车队前行不缀,在姜檀心并不知情的情况里,天子辂车之里,拓跋烈已遣散众人,独独留下了戚无邪一个人。

    “臣参见……”有人拿捏架子,一手拎着血红蟒袍,不紧不慢地欲要行礼。

    “免了免了”

    拓跋烈摆手免了他的礼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寡人问你,以你东厂的耳聪目明,能查清姜檀心的背景家世?寡人怀疑她是姜彻之女,是否属实?”

    唇下一勾,几分懒散之意攀上戚无邪的嘴角,薄唇微启:“世上有个刘红玉足矣,若不是血脉亲缘,如何九分相似?皮囊做得了伪,脾性却不同,这点,陛下您更清楚”

    皱着眉头,拓跋烈暗叹一声:“寡人早该想到,只是马嵩曾说姜彻的女儿早已死在百越部了……可恨他竟敢欺君”

    目露诧异,眸色流转,戚无邪装模作样地掩了掩嘴,邪笑道:“原来陛下不知?臣以为,沈青乔会将她受其胁迫入宫之事诉与陛下的,哎,只为子女,无关风月,那不如刑场随夫同去,也省了陛下的一场伤心”

    拓跋烈双目一瞪,震怒不已,马、马嵩、马嵩他竟欺主如此!

    当年他还天真的以为沈青乔是自愿入宫,将常伴他的左右,即便她从来不笑,也不和他多说一句话,他也权当她是因国破丧夫,心灰意冷,来日定会被他感动,重新振作。

    却不想她原是受人胁迫才承欢龙榻!

    她的赌咒怨恨,他的痴情一片,原来都是一介降臣的手段谋略,挟幼子,胁女人,这等颜面尽失的事,乃是堂堂内阁首辅所做之事么?!

    将拓跋烈的神情收入眼底,戚无邪懒懒一抬眸,眸色清冷:“姜檀心是马府官婢,又扮成小太监随太子妃入宫,一局三环,太子爷不甚聪明便由他去,陛下又何必再上当?”

    “你的意思是……”

    “稚子年小,不明真相,姜檀心本无辜,只有马嵩罪极”

    风轻云淡的抛掷,一波三推的置于死地,戚无邪始终拿捏着拓跋烈的心思游走,一步一步带他走到了愤怒的深渊之侧。

    作为帝王,他被臣子玩弄与股掌,作为男人,心爱的女人受其胁迫虚与委蛇。江山、女人,拓跋烈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子,恨在了骨子里。

    马嵩,无论杀了你会有什么后果,寡人此次绝不容你!

    拓跋烈眼角烧得通红,嗜血瞳孔一缩,寒光大盛,他俨然恢复了执掌万民生死的帝王霸气,喉头滚雷,风雨欲作,他冷声道:“马嵩要死,干净体面的死,寡人的意思你明白,至于该怎么做,那是你们东厂的事!”

    帝王表明了他的态度,赐予下一柄杀人无度的尚方宝剑,东厂本就猖狂无情,如此一剑在手,那马嵩即使十条命在手,也经不起一夜挥霍。

    “臣……领旨”

    稍一屈身,便算行过了礼,戚无邪宽袖一抖,旋身往辂车外走去。

    “无邪!”

    拓跋烈喊住了他:“这些事你一早就知道,为何现在才说?”

    眼眸半阖,眼睑投下的阴影,遮掩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凉薄之语在口,真待倾唇而出之时,是自己都不经意的温言,他浅声道:“从前的戚无邪,不曾遇见姜檀心”

    拓跋烈闻言一愣怔,狐疑满眸,迟疑试探道:“你……对她?”

    自顾一笑,戚无邪坦然:“陛下放心,臣是猫,不沾荤的猫”

    如其所说,他是猫,不食荤的猫,也是自负独行的猫,他是极为自我之人,喜欢看着猎物精疲力竭、生不如死的样子,有些人,死就是解脱,活着,一无所有的活着才有不甘悔恨,才有艳羡毒怨。

    马嵩惧死?不,他不会,他怕得是身败名裂,是权柄俱失,是金银不在,是花甲古稀,万事成空从头来!

    戚无邪不屑,他不屑用这样的手段谋得皇帝的金口死刑,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不是没有耐心,也不是一时冲动,他只是在欣赏某只小狐狸心思布局的同时,愿意为她备下一份水到渠成的果实。

    太子与内阁私谋,结党徇私,其罪不比内臣结交外放武将、意图江山来得轻,但太子毕竟特殊,马嵩也是老树根深,若皇帝心中不想杀人,再大的弥天大案,他也有本事摆平,若皇帝有心取其首级,那么三两毛毛雨,由他个畏罪自杀足矣。

    拓跋烈自嘲一句,淡淡摆了摆手:“是寡人多想了,陈福九可有将寡人的话带给你,对于那件事,你意下如何?”

    “陈公公跟在囚车后头跑,臣还未曾见过”

    “也罢,你本是封爵在身,这也属大事一桩,虽不能请你父亲为你做主,寡人亲口只会你也是应该的”

    闻言,戚无邪眸色一深,不着痕迹的半阖眼皮,掩去一道腥冷眸光。

    “你本是封王之后,戚保只你一独子,谁料想送你入宫做了宦官,戚家无后寡人也甚为可惜,但饶是这样婚事还是不能少得……这个,你们这样的成婚管它叫什么来着?”

    “陛下,是对食”

    “没错,就是对食,一同做个伴,互相照料一番,等过了年纪寡人也可以从皇亲贵戚里挑选一个孩子过继给你们戚家,算是寡人了了对你们戚家的一份愧疚……”

    话未完,拓跋烈先看了一眼戚无邪的脸色,他还同往日一样,天大的事儿皆是一副淡漠无谓,说是漠不关心,其实是尽在掌握。

    拓跋烈愠色上脸,颇有些微词,这样的突如其来的婚事,戚无邪却淡定以对,让他有些失了面子,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后道:

    “姜檀心虽为女子之身,但寡人还打算以宦臣的身份留她在身边,所以对食之事,若你愿意,寡人三年之后再为你正名”

    嗤笑一声,戚无邪乐了,他宽袍扬起,玉骨之手挡在鼻下,嘴角高扬,从胸膛传来闷闷的笑声,不同于往日的凉薄邪魅,这样由衷的笑意泠然,拓跋烈也是第一次见到。

    “你、你笑什么?”

    “自是笑好笑之事,陛下您何时听过臣畏惧人言?对食罢了,男的、女的、就是和一个太监,也无有不可,不必三年之后,臣随时娶她”

    这会儿子连拓跋烈也笑了,是了,这种俗世人言戚无邪一向无惧无畏,他还乐得挑战底限,不过是两宦男男对食,那又如何,天子钦赐之婚,普天共知,一起让这礼教森严的教条见鬼去吧。

    “哈哈哈哈,好,寡人早该知晓你的脾性,如今还有一事,你愿娶她,可若她不肯呢?”拓跋烈偏了偏首,颇有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先有卖身凭契,一切早已注定”

    啪一声,拓跋烈一掌拍上桌案,遂即哈哈大笑开:“好,寡人这就为你们挑选日子,金银花销都由寡人给,不过有个要求,婚后她不能住你那儿,寡人会修缮浮屠园给你们,以后你们就住在宫里”

    戚无邪抬眸瞥了一眼拓跋烈,不着痕迹滑过一抹轻蔑之意,他了然道:

    “臣,知晓了”

    *

    乾清宫

    软禁在乾清宫内的小暖阁,除了每日半个时辰的门庭散步时间,姜檀心几乎一步都不得踏出这四四方方的锦绣房间。一日三餐供应不缺,山珍美味,时节瓜果,有些是地方新贡上来的,只要乾清宫有,她地方也会有。

    只是这样与外界断绝联系的日子太不好过,她的网早已洒了出去,正等着收网,像如今这般举步维艰,毫无办法,不经让她灰心挫败,焦虑万分。

    这个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还不够强大,她一时风头无二的煊赫权柄,是拓跋烈满心欢喜的赐予,只要他收回,自己将会有身后掣肘,有些事情也无法得施展。

    有了这次经验教训,她早已暗下决心,即便这次侥幸让马嵩逃了脱,她也不会再追着人满耙子挥打,她需要扶植自己的力量,巩固自我基石——拓跋烈是刀,戚无邪是刃,但她若自己无盾,刀剑无眼,容易反噬主人。

    坐在梨木圆桌边,她素手斟茶,听着水声击飞杯壁,绽出清香萦鼻,她暗自沉下浮躁的心境,阖目只品香茗。

    心静之下,耳力比平日好上三分,耳郭轻轻一动,几丈外的脚步声飘然入耳。

    不似寻卫队的趵趵之声,也不是送饭小太监的细碎脚步,此人十分沉稳,是个练家子,以至于明明下盘扎实,却行步如风,步履轻快……最重要的是,有那么一丝熟悉之感。

    姜檀心还在暗忖此人是谁,门外已起了响动。

    “咚咚”两声响,那是脑瓜子撞上脑瓜子的声音,接着是刀鞘落地之音,姜檀心皱了皱眉,小心猫在朱红錾金阔门之后,看着门扉吱呀被推开,却良久不见有人进来。

    风吹门隙,呼呼作响,不想五月了还有这样的寒风。

    姜檀心往门外走了几步,柔荑轻抬,扶在了门框之上,她探头往外一瞧,只见门口两个守卫俨然交叠着倒在一块儿,不省人事……

    老远处,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在那!”

    遂即一对侍卫从乾清宫的露台外向此处冲了过来,他们狼奔豕突,丝毫没了身为御前侍卫军的临阵不乱,只顾着气势汹汹,刀剑相向。

    姜檀心还未做反应,她只觉身侧疾风一阵,一只大手迅速捂住了她的嘴,扣得严丝合缝,一点呼吸的余地都不留给她,腿肚子一软,她让人禁锢在怀中。

    那人腿一提,将房门踹上,脚踝一勾便把木栓给落了,他半拖半抱,把人挪进了房间。

    扭着身子,姜檀心拼命挣扎,寻思着只要有一丝机会,她便会一口咬上贼子的手,借机脱困。

    就这么僵持之际,偶然之间,她的手触上了那人腰际的一样东西,认出那个物件后,她气得浑身发抖,攥在手心她狠狠一拽,把那价值连城的裴翠金算盘直接扔在了地上!

    果不其然,身后的东方宪心疼大叫一声,立即松手弯腰去捡,一脸怨愤的上下翻看,确定没有被摔坏一点,方长抒了一口气,他桃花眸眼波流转,依然是狐狸的三分狡诈,就这么剜了姜檀心一眼,没好气道:

    “没良心的丫头,我辛辛苦苦费了半天功夫前来营救你,你不捧金献银地感谢我,还来摔我的吃饭家伙,当真可恶,由着鲜卑皇帝老儿宠你,脾气可大了不少”

    单是这么一句话,姜檀心也没有时间应答。

    门外侍卫高声询问之声炸响耳畔“姜公公,姜公公你没事吧?”他们将门擂得震天响,似乎下一个就要破门而入。

    姜檀心啧声,连忙跑至窗边推开窗扇,抠下自己腰带上的玉坠石远远掷了出去。做完这些她回过神拉上东方宪,往床底下藏去。

    “嗳,小师妹,师兄和你素来清白,为何要藏着这里,好歹我也是堂堂七尺男儿……”

    “一百两,你藏不藏?”

    “不早说”

    故作潇洒一撩袍摆子,东方宪姿态优雅的蹲下,一点一点往床下钻。

    慢得实在令人心烦,门口的侍卫得不到回应,俨然已经打定主意开始撞门了,姜檀心怒火一烧,一脚踹上东方宪的后膝,待人扑倒在地后,一手推着他的脑门,一手顶着他的后腚,像用抹布拖地一般,将人推进了床板底下。

    遂即,自己也俯身爬地,就地一打滚,一溜烟也进了去。

    砰,也就是这一刻,房门被撞了开,一时涌进了十几个黑靴黄衫的带刀侍卫。

    他们步履焦急,行色匆匆,谁都知道姜公公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他们扫视了一眼当下空无一人的房间,见窗牖打开,心下明了,那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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