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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在鳌山找了个山洞,他身上有七八处刀伤,有三刀已经见骨,还好天寒地冻连着他的伤口也冻住了,否则他还真不能挨到我来。也是那时候我才想起来这臭小鬼比我小好多,小的就算在我面前哭鼻子也不丢人,可他嘟囔来嘟囔去只有一句话.......他要是养不活薇儿该怎么办.....”那压在少年戚言堂心头沉甸甸的,只有要是养不活自家妹子该如何是好?
谁能告诉他如何是好,死了就是死了,活着也是折腾。天下大荒,死了这么多人,凭什么他戚言堂的妹妹就该幸免于难?
“我就告诉他不会的,你要是养不活,不还有我吗,我就是把你切了称斤炖肉,也能把戚言薇养的白白胖胖.....他听了居然真的安静了下来,我当时吓了一跳,生怕他遗愿已了就不管不顾了,然后连忙反口又说:你要真死了,人就把薇儿按砧板上剥皮剔骨了,你大哥是个没用的,只能和你死在这,然后变成孤魂野鬼和你一起看人家怎么把薇儿炖了吃.....”古离阙说的笑出来,靠着身后的树身仰着头看天,戚言堂醒了以后还怪他这人怎么两面三刀,出尔反尔那是一个顺手至极。
他贼笑着告诉他,他的包袱太沉,自己扛不动,要抗自己抗去。谁想最后一语成谶,这包袱最终只有戚言堂一个人扛了下去。
“然后呢?”钱丹盈小声问。
古离阙瞟她:
“然后我们活下来了,他成了元帅,打赢了边塞战役....剩下的回去看史书去。”
不负责任的结束了夜谈,钱丹盈心情惴惴,踌躇着看了看古离阙仰天的背影,莫名的她有种直觉:阙爷这是想戚少了。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她本想以这句话做结,可没出口又觉得单薄,无声的唉声叹气,她也仰着头看着没有星星的天空,就这么睁着眼,等黎明将天际染白,她恍惚还以为看见了古离阙口中燕塞城外那漫无边际的雪白。
翌日:
这么薄薄的石壁是不用炸药了,要是一不小心炸穿了把那些骨头给炸碎了,当然不是他们躺了一晚就突然有了爱护文物的公德心,只是那些碎骨头万一处理不好就是漏网之鱼,得不偿失啊。
吭吭吭的砸地声一早上不绝于耳,终于有人恍悟这种进度似乎有些不合理的时候,抬头问站在坑头的古离阙:
“阙爷,咱不是答应戚少今晚要回去吗?”
古离阙愣了半秒,然后以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蹦入坑里,一拳头就把石壁砸了个空心,众人这才像是被按下启动键,有哼哧哼哧挖起坑来,动作麻利不少。
戚少是第一生产力。钱丹盈看着热火朝天的众人,脑子里莫名其妙蹦出这句话。
就在他们刚把骨头捞出来,爬出坑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不用担心误了工时这种事情。尽管他们手脚却是够快,或许等末日过后还能叫国家颁个证书给他们——国家倒斗队。
阙爷领头,官方认证,资格保障。重建家园是需要大量财力的,对于他们这些对于死亡已经基本消失了敬畏的混蛋来说,这份工应该是梦寐以求。
虽然没听说有车队会来接应,但古离阙一行都认出了车上飘着的是戚家的家徽,随后他们看见戚言堂率先下车,身后紧跟着低首垂目的楚拾年,然后再是不情不愿的戚言薇和王猛他们。
戚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来了个齐,但只要戚言薇和戚言堂两兄妹在人们基本上就不会把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这不是歧视,只是这两人的气场似乎天生自带探照灯,就是戚言薇这样一幅小媳妇儿的模样也掩盖不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就差脑门没明晃晃写上:我被欺负了。戚少在居然还有人有胆子对她做什么?
古离阙奇怪的扬起眉,拍拍手里的灰大步走过去。
“薇儿,怎么了?”原本准备迎接他的戚言堂勾嘴角一僵,张开的手臂不尴不尬顿在那里,然后手肘弯曲冲拳凑到嘴边轻咳一声,瞄眼向后,果然看见戚言薇呜呜着扑进古离阙怀里。
我的妹子哟,我怎么你了?
听完前因后果的古离阙当即怒目:
“不行!”想也不想脱口道。戚言薇找着了盟友,头点如蒜捣。
不行也没用,就趁着他们说话这几分钟,楚拾年已经带领着众人借着地利布起祭坛。古离阙阴狠的视线投过去,嘴里骂道:
“果然天下神棍每一个好东西!”
初景晔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祭坛布好也不是一夕而就,是夜帐篷多搭了几顶,三堂会审一般,戚言堂顶着戚言薇和古离阙两人灼灼的目光在帐篷里坐着,头皮发麻。
他已经苦口婆心劝过古离阙了,但他的表情一整个白天都没松快下来。
“我一直知道你有救世情节。”古离阙突然阴阳怪气说道。
戚言堂脸色尴尬,别过脸:
“别把我说的那么伟大,我还想和你活到九十九岁。”
“哦,要我守着你的衣冠冢挨到九十九吗?”古离阙挑眉,口气飘忽。
“何必那么极端,都到这份上了,我必须去。”戚言堂眉眼平静。
古离阙拳头猛然攒紧,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如果戚言堂不去后面未必有善果,但他也不能让戚言薇打头阵。
活人对阵死人有天生的劣势,这种劣势和戚言堂面对轮回几乎一样,那种精神层面的压制几乎可以打的一个生魂魂飞魄散:
“我会去,那些老东西,我会对付。”
“你闭嘴!”戚家两兄妹异口同声喝道。两人脸色难看,很明显都是想到了什么,戚言薇瞪着眼:
“这里我最厉害,当然是我上!”
戚言堂恨不得堵了她的嘴,冷笑道:
“你厉害,厉害在下面还不是对他们退避三舍?”
戚言薇表情空白了一阵,恼羞成怒道:
“我那时不和他们计较!现在不一样了。”
“没什么不一样的!你难道指望着我看你去打前锋去拼命吗?”
“那有什么,你护了我这么多年就不准我回报一次吗?就准我看你们打打杀杀拼死拼活,就准我干巴巴等着你是死是活的消息,以前我无能为力,现在我有办法了你还这么逼我,你怎么可以这样!?”
“你是我妹妹,我理所当然该保护你!”
“狗屁,你当初就该在我出生的时候掐死我,谁天生下来就该保护谁?全是你这种大男子主义思想作祟下的狗屁!”
“你是说我不该保护你,不该养大你?”戚言堂咬着牙,目眦欲裂。
戚言薇红着眼,扬着下巴:
“能为时尽力而为,不能为时莫要强求莫要强拉。”戚言堂那些年多少次是拿自己的命去补戚言薇的命,或许就是他强求着死拽着,他们两兄妹才活到那么大。可戚言薇看一次,就更恨自己一点。
戚言堂气得浑身哆嗦,牙关都有些颤抖,他努力不咬破舌尖控制语速:
“所以,你的意思是根本不想要我这个哥哥?”
戚言薇的泪水终于掉出来,她也浑身发颤,她找了戚言堂一千多年,他怎么能说她不要他这个哥哥?
“够了!”古离阙拽开情绪激动的两人,他们彼此这样在乎,何必这样折腾对方,叹了口气,他想起昨晚他说的故事,迷迷糊糊的戚言堂活了十几年,唯一清晰明确的目标就是让戚言薇活下去。
吃饭睡觉养妹子,戚言堂有时候甚至连吃饭睡觉都不用了....古离阙自嘲的笑笑,拽过两个还在互瞪的人坐到床上。
他锋利的指甲在掌心画了个血符,然后如法炮制在戚言堂手心也画了一个。血液交融的瞬间,戚言堂感觉比骨子里更深的什么地方被勾住了,他眼神凝重的看着古离阙。
古离阙嗤笑一声:
“看什么,你以为我会和薇儿一样和你大吵一架?你这个独断专行的暴君。”
戚言堂表情一滞,就看见古离阙得意的表情,他扬扬还在流血的手:
“我找神棍要的,这叫魂牵,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如果被轮回拖进去了,我和你一起走。”
戚言堂愣了片刻,然后手掌被戚言薇抢了过去,她眯着眼打量片刻,飞快在自己手心也画了个一样的符,迅速印在戚言堂掌心,才松了口气一般垮下肩。
“魂牵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楚拾年抹着鼻子走进帐篷,顶着古离阙和戚言薇快喷火的目光,他大咧咧坐下,也在自己掌心花了血符,慢悠悠印上戚言堂的掌心。
“这本来是灵魂伴侣投胎前为彼此画下的牵引符,没想到也能这么用。”
听了这话戚言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警惕的瞪着楚拾年,看着还在流血的掌心,心里不知道能不能把刚刚的符搓掉。
楚拾年干笑着看他:
“怕什么,没有感情基础魂牵只能维系一时,除非戚帅对我情深意重....”他耸着肩道:
“否则你就把这当成一个挂钩好了。”
这“挂钩”的消息已经走漏,胆肥的,关心的都来他手上盖了个戳子。
初景晔包裹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掌,瞄了眼四下少人,凑近了贼笑着问道:
“听说魂牵是灵魂伸出一缕钩在对方灵魂上,这么多钩子钩在自己身上啥感觉?”
戚言堂面无表情瞄他一眼,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回答。
啥感觉......他感觉自己都快成一根挂满了衣服超负荷的晾衣架,那感觉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
轮回洞开的这一天,除了楚拾年、戚言薇和古离阙,所有人都被清场,远远地只能凭借和戚言堂灵魂间微妙的牵连感受他的安危,心里既是紧张又是忐忑。
远方的天黑云四合,一缕天光刺破黑暗,罡风咆哮着席卷而来,风止云静不过瞬息刹那,然后一股道不明的凉意从地底蹿出,就算隔了百里人们也能感受到足心发寒,他们咽着口水盯着远处。
轮回是一扇门,戚言堂沉默的看着面前这条静静流淌的大江,它一出现就把他心头浇了个透心凉。
江面没有波浪,没有水花,但戚言堂就是知道它是流着的,在它静得恍若圆镜的表面之下,那条江似乎清澈透底,又似乎深邃混浊,水里有什么?戚言堂眼神渐渐迷茫。
他朝前迈了一步。
上辈子他出生在一个临河的村子,他还记得那条河叫霞河,和眼前这条长得很像,村子叫霞河村。他窝囊的在谩骂欺凌中长到了三岁,三岁前没有开蒙的时候日里夜里想的都是谁能来保护他。
他朝前又走了一步。
他没有父亲,母亲有不如没有,背着个小拖油瓶一头扎进深山老林九死一生。奔波劳碌让他的童年和少年支离破碎,麻木的甚至都体会不到疲惫是什么滋味,他每天闭眼前都想着干脆再也不要睁开眼。
他缓缓又走了一步。
熬过饥荒熬过战乱,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安宁日子,他昏了头参了军入了伍,还强拉了一个替死鬼,背后一个愚昧无能的朝廷,效忠着一个满肚子阴谋诡计大半冲着自己而来的皇帝。打赢了一场不可能赢得战役,输掉了所有不能输掉的东西。
他已经站到了江边。
水如明镜,不折日月而熠熠生辉,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脸,年轻的面庞沧桑的眼睛。
囫囵做了个梦来到千年以后,闷油瓶一样窝囊平和的前半生,好容易找回了家,家世雄厚,亲人慈善。从弃儿到皇子他走了一步,原以为蓝图里的未来,那些功成名就出人头地的梦想触手可及,轰的一声,他看到了亲人拽下伪笑的面具。
他一辈子,奔波,躲避,反抗,摸爬打滚爬到世界之巅,身心俱疲俯瞰着大好河山,却仍觉得喘不过气。
水下面有什么?他缓缓蹲下来,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接近水面。
水汽又凉又软,重要的是,很安静。他这辈子都没有听过的安静。
水滴几乎就要在他指尖打转,温柔的包裹住他疲惫的灵魂......灵魂.....戚言堂僵滞的眼球猛地一颤,下一瞬,五脏六腑爆发的剧痛陡然让他神智星移,一股巨力从身后袭来,勾住他的脊柱粗暴的向后拉扯,与水面不过分毫的手指倏地飞离,他重重坠在地上,有种天空都和他一同坠落的错觉。
他冷着脸龇了龇牙,心底大骂一声那神棍不靠谱,然后撑着地面站起来。
水面不再平静,无风自起的浪拍打着堤岸,水汽漫开,每一缕空气都透着蛊惑人心的安宁。戚言堂冷着眼,最后深吸了一口水面传过来的安宁,艰难的咧咧嘴:
“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话音落下,整个世界分崩离析,没有源头和尽头的大江轰的蒸发,漫天的雨帘倒挂,窸窸窣窣的细雨婆娑,却默契的绕过他身侧,雨滴和雨滴在空中沾之即溶,他不知道原来雨水相溶也是有声音的。
那声音轻细温和,循循善诱,所有他梦寐以求的理解和包容都凝聚在每一绺雨丝里,仿佛就像他那早死的母亲黄昏里的柔声细语,他幼时做梦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场景。
还不是时候........他无声自语着。无数极细又极韧的白丝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网,刚好把戚言堂网进去,也正是这张网隔绝了轮回水的侵袭。
他往回走的时候最后看了看轮回,感觉面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摸,竟已泪如雨下。
这是他这辈子,第三次流泪。
他睁开眼的时候不着痕迹摸了摸脸,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没出息的哭出来。这才看向周围,居然没有人?他皱起眉走出帐篷。
古离阙在他出来的一瞬间拉住他的手,却没有看他,他看着夜幕包裹的天空,眼里满是震撼。
见过流星雨么,那么流星雨倒着下就是这模样了。无数白芒平地而起,流光溢彩的划过天际然后消失,茫茫的夜色里没有繁星,这一瞬间的浩瀚却灿如九天外的银河。
戚言堂突然抱紧古离阙,他感受到这人身上隐隐一股力量正拽着他往天上走。古离阙伸手抱住他,偏头咧开一口牙:
“我和你一起。”走也好,留也好。
尽管那个声音一直叫着他们回家,可戚言堂没走,哪里能算家?
那张刚刚包裹住戚言堂的网现在已经散开,千丝万缕一般从他身上伸出,却不断绝。戚言堂一直绷着脸,没告诉身边的人——他觉得好沉.......
灵魂或许轻若无物,但某些时候却沉重万分,戚言堂倒死霉,或许就碰见这沉重万分的时候。
地上下的流星雨持续了大半个夜晚,黎明撕裂黑幕的时候,很多人震惊的发现门外徘徊的丧尸一个个全倒在地上,安静的就彷如真的死了一般。
这一天被载入史册,以新纪元的名义。
从疫病爆发到末日结束,总共三百二十一天。
南华人口由十亿锐减为八千万,仍在太阳底下的死者被昭阳公主强行征召管理,八千万活人焚烧死尸,大火烧了整整八个月。
在火光与天光交纵的那天,南华迎来婴儿第一声啼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