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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以脚尖着地,舒了口气的瞬间,她想起了即墨晟教给她的那招缩骨功。气行腑脏,徐趋四肢,先收筋肉,后缩骨缝。
筋也痛,皮也痛,肉也痛,骨也痛,无一处不痛。但在她掉落在地的那一刻,最痛的,却不是皮肉,而是心。
曾经,他手把手耐心地教她不下十遍,但她却因为怕疼而终没学会。如今,她轻易地就将手从那紧扣的绳索中抽了出来,心里,却无一丝成功的喜悦。
都说有所得必有所失,难道说,这就是交换的代价么?她失去了一切,才终于换来这不畏痛苦的坚忍心性?
北堂陌的手下果然如他一般行事诡谲,抓了她,却没有收缴她腰间的匕首和怀中的毒药。她缩到门后,用匕首从裙角小心翼翼割了两条布,将溢血的手腕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然后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探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没有一丝动静。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些抓她的人又在干什么呢?
她侧过脸看着伸手便能够到的门把,眸光闪烁。
沉思片刻,她伸手叩了叩门,然后将耳朵贴上门板细听,门外仍然安静,她又叩了叩,不过这次力气稍大了一些。不一会,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她从怀中拿出一颗弹丸,拔掉中间的薄片,轻轻捏在指尖。这弹丸跟她那日在宴逍宫中研制出来的圆球差不多,不过,那个圆球需要点火引燃,而这个小弹丸,是她在普辉的客栈改良的,只要抽出中间这个薄片,通过碰撞里面的火药便能爆炸,将其中的毒针炸射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开锁的声音响起,她蛰伏在门后。
门开了一条缝,黑色的弹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门上方的空隙滚落到门外,一声轻响,然后门上传来几下极其细密的叮叮声。这是一扇铁门。
将门开了一条缝的人僵住了动作,半晌,门吱呀一声突然大开,随之扑进来的,已是那人的尸体。
小影谨慎地看看门外,又低头看了看黑衣人领口袖上的银纹,果然没有猜错,是北堂陌的手下。
将匕首藏在袖中,她跳过那黑衣人的尸体,沿着墙来到门外,门外没有人,却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蹙眉,蹑手蹑脚转过墙角,面前的景象让她掩住了口。
晒着红薯的屋舍前,扫得干净的地面上到处是大片大片,怵目惊心的殷红的血,而就在屋舍前面不远的树底下,有一座小小的尸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该是这屋的主人。
屋舍的西面拴着五六匹高头大马,屋舍的门开着,隐隐传来杯盘相撞和人语声。
她捏紧双拳,清楚此刻自己悄悄逃走才是上上之策。可是,她再转目看看那堆可能几个时辰前还在这里洒扫煮饭,快乐生活而此刻毫无生气,连鲜血都凝固了的人,心中不知为何这样痛楚和不甘起来。
灭门之祸,和她的,何其相像!
摸出两枚弹丸,她屏住呼吸,悄悄向那洞开的屋门靠近,此刻,但凡有一个人出来,她就完了。她身上没有配备解药,如此近的距离,要是使用这弹丸,结果便是和他们同归于尽,若不使用,便是再次被他们抓起来,但她已经杀了他们的一个同伴,这次,只怕他们不会再这样客气地对待她了。
她心跳如擂鼓。
定是爹娘在天上保佑吧。当她终于靠近到合适的距离,拔下弹丸上那两片薄片的时候,她心想。
看着两枚黑影消失在门内,她头也不回地转身奔跃而去。真是便宜他们了,死得这般痛快,这些没有人性的家伙,该受千刀万剐才对。
想到此处,她脚步又迟疑起来,若杀人便是没有人性,她不是同样杀了人吗?不管什么原因,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几条人命,不就这样轻易地折在她手里了么?他们也有爹娘,也有家人,他们的亲人也会因为失去他们而痛苦。那她,岂不是也罪大恶极?
未等她理清思绪,迎面而来的劲风让她本能双膝着地,身子后仰与地面平行,躲过了那道照面削来的银光。
身后树干上传来声音很沉的“笃”的一声,不管是什么东西,她相信,这样的力道,足以要了她的命了。
抬头看向面前骑着马的黑衣人以及他领口的银纹,她眸中泛起冷光。
黑衣人的眸子同样泛着无情的冷光,不过这冷光中,却还参杂着一丝讶异。
静静的观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几乎在同一刻,两人暴跳而起,以搏命之势向对方扑去。
搏斗同样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小影与这人武功相差太多,根本不可能真正的和他正面交锋,但最终的结果却是,他倒下了,而小影还站着。
两人向对方扑去之时,他手中是一柄长剑,小影手中是最后一颗弹丸,他的剑刺向她的胸口,她的弹丸抛向他身后,然后迎剑而上。他为她奇怪的举动有短暂的错愕,所以,她才能在交睫之间一把抓住他的剑,将剑锋拨离自己心脏的方向,拼着让剑穿身而过,尽量地靠近他。
她需要他高大的身体来给她挡掉将会从他身后激射出来的毒针,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如今,他死在她脚下,可是她的情况也不好,那柄剑贯穿了她的肩,她的双手也因刚刚奋力去拨偏他的剑锋而被划得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她动作极轻地后退着,轻轻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因肩头那剧烈的痛而急促喘息。她不能将剑拔出来,一旦拔出来,她会失血过多而死。可是,若不拔出来,这样长而沉的剑,会随着她的步伐不停地摩擦她的伤口,那非常非常的痛,她忍受不了不久。
她必须想个办法,她不怕死,可是,不能现在死,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她四顾,这是一片渺无人烟的山林,她不能呆在这里,她需要找一条路,在路边,才有被人发现从而获救的希望。当然,在路边,同样也面临可能被这些黑衣人同伴发现的危险,但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期待上天眷顾了。
她伸手,轻轻顶住剑柄,防止它晃动得太厉害,然后,一步一步朝密林外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觉得脑中有些晕眩,眼前的景物好像越来越朦胧了。她停下脚步,甩甩头,还没有看见路,她要坚持。
肩上的伤口已经痛得几乎麻木,手心的伤却仍火辣辣的,她贴身的衣服已经被鲜血和冷汗浸透,粘腻得难受。她强打精神,步伐不稳,身形却坚定地一步一步向前挪。
额上的汗滑进了她的眼睛,一阵涩疼。真的不行了,她需要休息一下,如果此时因为视线不清而栽倒,后果不堪设想。
她扶着身旁的一棵树,慢慢的,慢慢的在树下坐了下来,用没有受伤的右肩靠在树杆上,曲起双腿,将剑柄轻轻地搁在膝盖上,然后腾出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好累,好痛。爹爹说,当年娘亲因为生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又失血过多,所以才会离开人世的。难道,就是此刻这种感觉吗?
她抬手看了看腕间的手链,纯洁的紫色沾染了粘腻的红,血渍凝固在那透彻的珠子上,显得混浊而肮脏。
她将手腕抵到唇边,费力地一颗颗将那琉璃舔干净。这串手链曾戴在奶奶手上过,曾戴在娘亲手上过,曾戴在爹爹手上过,它不能这么脏,这么难看。
舔净琉璃后,她更累了,脑中昏昏的,有些想睡,口中的血腥味却又让她有些想吐,不过她此刻没有力气吐,勉强能抵抗住那股睡意,已是她的极限了。她的体力,随着她伤口处的鲜血,在飞速地流失。
她终究没能抵抗多久,她甚至没能再抬眸向前方看看,就在她身前不足十米处,便是一条不小的山道。失血过多的女孩就这样靠着树干,于这无人的林中昏睡了过去,与眼帘一起合上的,是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