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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误,就是你太高看了自己!”

    随着他的话音,弯刀上真气陡地一震,清宁道长只觉周身都被这无所不在的杀气笼罩,他才真切地知道,孟天成对武学的领悟,竟是自己永远所达不到的!

    紫霄宫中忽然腾起一个洪亮的笑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武当山,震得石鼓铜钟嗡嗡大响:“好!好!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精辟的论调了,小朋友,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

    华音阁人员鼎盛,日常用品自也就准备得充足,哪消多时,就在池塘边上用桂枝木炭生了熊熊的一堆火。侍女片了肥嫩的鹿肉和小牛腰子肉,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旁边用大壶盛了酒,也在火旁温着,另用泉水冰了糯米酒,放在一边。

    众人围火而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吉娜兴冲冲地跑到火堆旁边,拿起糯米酒就喝。这糯米酒冰得恰倒好处,入口甘凉,酒味并不很浓,却正可品评它的芳醇。

    吉娜赞了声:“好喝!”旁边侍女将烤好的鹿肉递过来,吉娜张口大嚼。

    她平日素来大方,毫无一般女孩扭捏之态,如今心有喜事,更是放开手脚,大快朵颐。忽然抬头,看到卓王孙他们只是立在一边看她吃喝,便道:“你们也来喝酒啊,不喝我怎么唱歌呢。”

    卓王孙手一挥,道:“大家一齐喝。”吉娜笑嘻嘻地将一桶酒递给卓王孙,等他喝完了,自己喝一口,然后递给琴言,琴言喝完了,再传给下一个人,依足了苗疆的规矩。等一桶酒传完了,大家也差不多围着火堆坐成了一个圈。

    吉娜笑道:“好了。酒我们喝过了,下面应该唱歌了。阁主,你先唱一个吧。”

    卓王孙脸色一沉。十几年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但吉娜睁着清澈的眸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双目中充满了期待,却又不忍责备于她。

    琴言插话道:“小妹子,我看这样好了,你先唱上一段,让我们看看你们苗疆是什么规矩,然后我们跟着来,好不好?”

    吉娜拍手道:“好啊!”说着,理了理头发,歪了头道,“那我唱个什么歌呢?”

    她虽然想好了定情歌的调子,但是却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只有掩饰道:“对了,你们在喝酒,我就唱个祝酒歌吧。”走到场中,忽然道:“哎呀!没有鼓子声我怎么唱啊?”

    琴言笑道:“这祝酒曲的调子我倒还记得。我就用琴音模仿一下,好不好?”

    吉娜“哦”了一声,心想不好了,琴言既然记得曲子,若被她听出这不是祝酒歌,那可真是很羞人的事情,正要推脱一下,琴言已将琴取出,铮铮地弹了起来。

    定情歌乃苗疆男女在热恋之时,互相酬答、述说衷肠所唱。所以在欢快之中,又颇有缠绵悱恻的意思。

    因为那个奇怪的习惯,吉娜在家很少唱歌,每当在唱歌唱到最动情的时候,她就会莫名地想哭,直哭到哽咽难以出声为止。每次大会,阿妈都不准她唱歌,一来怕扫了大家的兴致,二来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心中也良为不忍。

    所以,吉娜绝少在别人面前唱歌。哪怕是最快乐的曲调,她也会唱得泪眼婆娑,更何况这样缠绵的歌曲呢?

    记忆中,她还从未完整地唱完一首歌曲。

    然而今天这支歌曲,却是不能不唱的。

    哪怕一生只能歌唱一次,她也会在某一刻,在某个男子面前,唱起这首歌的。

    然后把所有的眼泪流尽。

    只是没想到,竟然那么幸运,听歌的人会是他。

    她抬头看着他,他换了一袭宽大的衣服,只是随意坐在场中,轻轻支颐,金环将他散垂的长发轻轻束于身后,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没有,他的神色并不冷淡,甚至有几分慵懒。

    然而哪怕在最清冷的月光下,他身上的光芒仍宛如太阳一般夺目,吸取、容纳了周围的一切。

    能够把自己所有的眼泪都献给眼前这个男子,是多么幸福啊。

    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一串清亮的音符。

    琴言刚弹了两句,就觉得与吉娜的歌声完全不合拍,奇怪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调子,渐渐停止了抚弦。

    偌大的花园中,便只剩下吉娜一个人,站在月光下轻轻歌唱。

    歌词都是苗语,听不懂意义,然而歌声是如此婉转,仿佛苗山深处的月色下,一个多情的少女,正对着河岸那边的情郎,低低倾诉着心事。

    吉娜轻轻唱着,眼圈渐渐有点湿润。

    她想起了八年前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此生未了蛊在天幕中宛如展开了一场最华美的海市蜃楼,将千里外的这个人投影在她眼前。

    从此,便注定了她要跋涉千山万水,用所有的青春年华去找寻他。

    为了他,她在苗山中寻寻觅觅,也不知爬过多少座山,趟过多少条河。

    为了他,她探索了苗族传说中所有的险地,也不知遇过多少次险,受过多少次伤。

    为了他,她远别严父慈母、兄弟姐妹,来到完全陌生的世界,只求能留在他身旁。

    歌声在偌大的花园中缓缓飞扬,所有人都寂静下来,倾听着她的歌唱。她的眼中透出点点泪光,仿佛月光下的微霜。

    她的每一声吟唱都宛如在赞叹,也宛如在叹息。

    赞叹他宛如天空中燃烧的太阳,将她寂寞的生命点燃,叹息的却是自己的命运:

    ——她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会为了回报这天神赐予的阳光,惨烈地奉献自己的一生。

    歌声宛如抛入天穹的琴弦,唱到极高处又缓缓滑落。

    月光下,她的身影如此单薄,如此寂寞。

    人们眼前的时空仿佛错乱开去,回到那人神共存的远古时代。

    她就是天堂中那一只金翅的鸟儿,爱上了天地间最英俊、**、强大的神祇。她在天空中为他纵情歌唱,她唱得那么用心,那么用力,直到呕出点点鲜血。

    这声音化为飞翔的云朵,点缀了他的威仪,这些鲜血化为纷扬的落花,装饰了他的光辉。

    而她,却从声嘶力竭到折翼而死。

    他看过她一眼么,他注意到她在为他歌唱么,他会为她的死发出哪怕最轻的一声叹息么?

    她不知道,她也并不在乎,因为她爱他,不求回报。

    长长的尾音如凄如诉,绕梁不息。所有的人仿佛都为这歌声感染,久久不能说话。

    吉娜泪流满面,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

    她竟然完整地唱出了这首歌——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因为哭泣,让那曼妙的歌声变得嘶哑、让清越的曲调中断。

    难道这就是遮瀚神的祝福?

    从此她能为他自由地歌唱了么?

    吉娜一面笑,一面流泪。她幸福地抱住双肩,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颤抖,久久不能平息。

    良久,她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擦干眼泪,跑到卓王孙面前,笑道:“你看我唱得怎么样?”

    卓王孙也含了微笑道:“我以前闻白鹤鸣于青岚之上,得剑法之要义,当时只觉天地之理,已穷于此,今日听了你的歌声,我才知道我着实错了。若是当日能听到你的歌声,恐怕我现在的造诣当在十倍之上。”

    吉娜深深地看着他,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轻轻笑道:“你们汉人可真是奇怪,说的话我有些都不懂。”

    她虽然不能全懂卓王孙的话,但是她也明白他在赞赏自己的歌声。

    谢天谢地,遮瀚神的第二道试探终于也顺利过去了!

    她心中说不出有多么高兴,却又不能过多表现,只得抢过一只鼓来,敲得梆梆作响,一会儿又就琴言的手中拨弦玩,让她弹不成曲子。再一会儿又傍着卓王孙,谈些小孩子的玩意,真宛如一只快乐的小鸟般,在众人间飞翔。

    众人为她所引动,也就围着篝火谈笑起来。不时有人清曲一奏,娱己兼且娱人。酒肉渐渐减少,篝火也没有开始的那么亮了。

    卓王孙始终微笑而坐,并不禁止。再一会儿,听不到吉娜的声音,众人看时,已经趴在阁主旁边睡着了。琴言怕卓王孙生气,急忙要叫醒她时,卓王孙挥了挥手,命令众人安静,小心地抱起吉娜,交在琴言手上。

    琴言倒不知道阁主怎会对吉娜如此纵容,积威之下,当然也不敢多问,带了吉娜回新月宫安歇。

    卓王孙缓缓站起,望着被明月照得透亮的夜空,许久道:“我们似乎很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众人不知阁主究竟什么意思,往日阁主一旦如此说话,那就肯定有什么人要获罪。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动辄得咎,广场上刹时安静下来。

    卓王孙默然片刻,再不看众人一眼,独自向外面走去,众人难测阁主是喜是怒,面面相觑之时,卓王孙已经走远了。

    新月宫中,月华大盛。

    高台临水,龙涎香徐徐袅绕,夜风将淡粉的帷幕吹开。

    吉娜正在雕檐下的一张紫竹榻上酣睡,琴言坐在不远处焚香弹琴,楼心月临水而立,只望着清冷的月色。

    很快就是中秋了。

    琴言突然止住抚弦,道:“你说阁主为什么对吉娜如此纵容?”

    楼心月摇了摇头,道:“我看此事大有深意,你我还是不要揣测了。他想什么,旁人是根本无法知道的。”

    琴言点了点头,望向酣睡的吉娜。

    她似乎已经沉入了梦境,脸上却还带着天真而甜蜜的微笑,那分明是少女情窦初开,梦中怀春的神情。

    琴言长长叹息了一声:“只是吉娜可能并不明白这些……你不觉得她对阁主的举动有些奇怪么?”

    楼心月冷笑了一声:“有什么奇怪?我们阁主虽久不出江湖,但暗中倾心于他的女子也是数不胜数。吉娜并不了解他的性情,一见之下,倾倒于他的风仪,一时落入情障又有什么奇怪?”她说的虽是吉娜,目光却一直盯在琴言身上。

    琴言低头抚弦,似乎并未听出她话中有话,只叹息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她实在太天真、太单纯了,我只怕这样下去会害了她。”

    楼心月冷笑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先别担心她,管好你自己再说吧。”

    琴言这才觉察出什么,脸上一红,抬头道:“你可不要胡说,我对阁主只有敬畏之意,绝无爱慕之心。更何况阁主与下弦月主,一对佳偶,天作之合,我又怎敢奢望?”

    楼心月讥讽地道:“天作之合?我看她也不过是你们中的一员罢了。”

    琴言骇然,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千万不要再说了,被人听见了可不好。”

    楼心月看了她一眼,道:“怕什么?”

    琴言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听到,才摇头道:“华音阁规矩森严,比少**当等千年大派有过之而无不及。所有阁规,华音阁弟子们都必须凛遵,唯有下弦月主是个例外。她的武功、职位虽不是最高,但在阁中却享有仅次于阁主的特权。阁中规矩千千万万,却没有一条为她而设。这次迎接苍天令归位,阁中弟子务必到场,只有她托病不见,阁主却也没有多加追问。”

    楼心月淡淡道:“华音阁上下谁不知道,下弦月主出身极为高贵,乃是上任阁主与仲君唯一的女儿。自然是自由散漫、目无法纪惯了。”

    琴言叹息了一声:“或许还不止于此。下弦月主容貌极美,称一句武林第一美人都毫不为过。据说,也曾有很多人不服她在华音阁中的种种特权,但只要看她一眼,就会感叹,她真是天上之人,本不应用任何规则束缚。”她的声音有几分伤感,有几分失落,“或许,她和阁主真是一对璧人呢。”

    楼心月看了看她,冷冷道:“虽然如此,但我保证阁主绝不会喜欢她。”

    琴言“哦”了一声:“为什么?”

    楼心月冷哼道:“我怎么知道?无论你也好,吉娜也好,甚至上弦月主相思、下弦月主秋璇,无论她们多么优秀,他任何一个都不会真正喜欢。”

    琴言摇了摇头:“你这么说也太过笃定了。阁主并非无情之人,他对小鸾的好,也是大家亲眼所见。”

    楼心月道:“小鸾?我看他是将小鸾当亲妹妹对待。不过要想让他这样对待你,却是痴心妄想。”

    琴言脸上又是一红,有些着急道:“我早说过了,我对阁主没有别的心意……”她狠狠剜了楼心月一眼,却突然微笑起来,轻轻抚弦道:“我看你最近才是和吉娜一样,萌动了春心。”

    楼心月秀眉竖起:“你说什么?”

    琴言笑道:“你最近是在铸一柄名剑罢?多年没见你这么用心地铸剑了。”

    楼心月转过脸,不去看她,冷冷道:“我败在杨逸之手下,将跟随我多年的愁妆剑葬于洞庭,那一刻我便立誓,要铸出一柄能匹敌他的长剑。”

    琴言叹了口气,轻轻道:“不知道是匹敌他,还是匹配他?”

    楼心月猝然住口,再不说话。

    她抬头望着空中渐渐圆满的明月,多年如止水一般的心绪,竟也越来越乱。

    半月之后,在华音阁等你。

    如今,已是八月初九凌晨,离那个约定也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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