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化作春泥更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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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人家写序或者写书评，一般都要以说好话为主。有的是通篇好话，有的是所谓三七开，至少也要好坏各半，就像目前强行提倡的快乐教育，老师最好以鼓励为主，少批评孩子，否则侵犯了人权，家长一个电话打到教育办教育局教育部，老师就得当众检讨，任凭学生嘲弄侮辱的干活。可是我这人匪性太深，高兴时愿意随俗，不高兴时则要随己。特别是对于蒋泥这类年轻作家来说，决不能多说他们的好话，否则让这批人抢了我们这一代的饭碗，那还了得？

    对于一切新生事物，必须露头就打，勃起就砸，最后实在灭不了啦，再恭维吹捧也不算迟。

    我看蒋泥的文字一共有三大缺点。

    第一，榆木脑袋，呆若土泥。他凡是批评人事和社会的文字，全是有好说好，有坏说坏。这就违反了文学创作必须标新立异、指鹿为马的基本原理。比如他本来想批评余秋雨，却害怕人家说他全盘否定、趁火打劫，于是先把余秋雨的文章表扬了一通。他想表扬余杰，却说着说着就把看余杰不顺眼的地方也说了出来。你想如此一番自我打折，那无论是余秋雨的死党还是余杰的袍哥，心里都不会百分之百地舒服。两边全得罪了。这个傻蒋泥，一会说李逵真黑，一会说西施真白，跟普通老百姓的立场有什么区别？还怎么继续蒙人？不夸张、不歪曲、不造谣，不能聪明地与时俱进，这在文学之路上能有啥出息？连一个走后门实习的小报记者都知道“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这一颠扑不破的写作真谛，可是身为写作学硕士的蒋泥先生却一本正经站在农贸市场大门口告诉来往的人群说：‘唉，大黑狗把人给咬了，真不象话啊！”

    蒋泥文字的第二个缺点是，搬弄材料，拖泥带水。

    他以为自己说一句话，必有千万人前来刨根问底，核实考证。就像他在北大听一堂课，也要抓紧课间休息剥削老师一把。所以明明单枪匹马可以把话说清楚了，他非要拉上一群狐朋狗党集体亮相。在一篇研究文学作品里的**描写的文章里，他表明一下自己的严肃态度就行了，可是这个笨蒋泥，却一大段又一大段地引述那些少儿不宜的镜头，真是让人百看百厌，百厌百看。人家都说现在是学者屈尊写散文，难道你蒋泥妄想依靠在散文中引经据典成为大学者么？你看人家古龙，一句话就道破一个真理，一伸手就指明一条金光大道，什么“你最好的朋友就是你的敌人”啦，“女人的心就是马蜂的针”啦，干脆利索，从不用什么材料佐证。而蒋泥却每每喜欢在下结论之前讲个什么古今中外的小故事，讲了故事还要分析分析，节奏慢得像小夜曲，真让人觉得英雄气短，头巾气长。

    蒋泥文字的第三个缺点是，面面俱到，泥沙俱下。

    这本来是五六十岁以上那拨腐朽文人的把戏，最为新生代、晚生代好汉好妞所不齿的。现而今讲究的是，一刀砍去，削筋断骨，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可这个面蒋泥，每论一事，往往要说了正面说反面，说了反面说侧面，说了王蒙说王朔，说了王朔说莫言。古人的教导、洋人的经验、自家的体会、爱人的刺激，罗罗罗、嗦嗦嗦，有时还要附带一串长虫般的注解，仿佛是通俗体的博士论文，四面设防，生怕阴险的答辩委员们从哪个旁门左道杀将进来。读了蒋泥的若干邪说，很多歪理咱们就不必再掰扯了，因为他把吸烟有害健康和吸烟增加风度以及吸烟促进消费和吸烟激发灵感等等都论述到了。所以那种集中千军万马专打一个瘸腿老太婆的摧枯拉朽的阅读乐趣就自然丧失了。真是太不尊重我们广大读者的文化消费权了。

    综上所述，蒋泥真是名副其实的纯天然野生泥，一切跟泥有关的成语送给他几乎都合适。

    表面上，他似乎在不打自招，说自己“徘徊在误区边界”，不过是为了寻找“欣悦的灵魂”，而读上他的十来篇文章，我们便会发觉，他所在的，恐怕不仅仅是误区的边界吧；他寻找的灵魂，也未必真是欣悦的吧。好在已经活到而立之年的他，心里应该明白，我们今天批评这个，明天赞美那个，其实自己泥菩萨过江，终究还是要化为水和土的。

    化了也好，古人不是说“化作春泥更护花”么？

    孔庆东

    2002年5月28日，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