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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里映出个俏丽的面庞。左三娘描了鸳翠眉,在颊上浅浅点了胭脂。花钿贴罢,金簪妥帖,她这才站起身来,喜孜孜地转了一圈。衫映在镜里,像火般浓烈。
她早想如此打扮一回,凤冠霞帔,端坐在八抬大轿里,满心甜蜜地候着如意郎君。她还想着待撒完谷豆后,掀开盖头的人是金五,屠苏千岁酒,新人罗列时[1],其后便是洞房花烛夜,共食床头果。
左三娘愈想愈害臊,脸像烧起来般滚烫,竟不觉有个黑影在身后闪出。
颜九变推了门走进来,眼神阴冷。他扫了一眼她的装束,道:“三小姐,你的毒针备好了么?”
这顶着夺衣鬼面的刺客抬手将台边的红粉盒,白矾罐儿推开,不客气地把身子往台边一靠,“到了那日,我先与水部的人伏在外头,床头放着白瓷杯。你看准时机,若是近处袭他不成,便以摔杯为号,我等立时鱼跃而上,取那天山门玉甲辰的性命。”
他又恨恨地道:“这事儿还是要使些阴法子为好。天山门与世相隔,那玉甲辰刀法虽好,却禁不得女子逗弄,定会对三小姐放下戒心。”
见三娘依然一副痴乱神色,颜九变蹙眉道,“三小姐,你听得我的话了么?待入了房,你去除他衣物,把刀取走,我们方好下手……”
三娘正想入非非,冷不丁被打断,又见他将自己妆奁弄得乌七八糟,气得骂道:“好你个水九,我说过要帮你,你倒给我添乱来啦!”
她撅着嘴道,“杀个人有甚么难的?五哥哥眼都不眨便能做到的事,我闭着眼也能做来!”
颜九变沉声道:“那人是天山门的三珠弟子,玉北玄重爱的玉甲辰……”
“管他是谁呢,再如何厉害,还不是日日在醉春园里当别人小厮,替旁人洗巾子?”三娘摆手,往盒里再抹了些粉,扑在脸蛋上。颜九变拿她没法子,只得哼了一声,退出房去。
待那人走了,左三娘反而迷茫犹疑起来。清冷的月光像水般在纸窗那头泻过来,淌在艳红的对襟衫上,把喜庆的红抹掉了一层。她跑到楼上拉开竹帘,远处传来锣鼓喧声,挨着宅子的戏楼里在演驴皮影,她怔怔地望了半晌,抱着身子的两臂忽而环紧了。她蹲下/身来,眼前却是戏楼里摇曳的烛火光,晃得目眩。
她想起有一夜自己弄混了给红倌的胭脂,遭了鸨儿的骂。她自小便不是个受得委屈的人,当下眼里便滚出泪珠来,蹲在竹园里哭。玉求瑕望见了,便扯着她翻出篱来跑到北院门的戏楼看灯影戏,他身上只有块铜板,便蹲着身子叫三娘踩在他肩头,在在竹叶间偷看羊皮影人儿舞枪弄剑。
那晚演的是狄青平南,三娘看得痴神,最终却只看了一半,因为玉求瑕在下边蹲得腿麻,最后累得打抖,险些把她给摔着了。后来为了赔罪,他去赊了个热馍来,里面夹着花椒凉肉,她一边咬一边轻轻打他,他也笑呵呵地没还手。
三娘觉得玉求瑕是个窝囊赖皮的混子,身上没半点宗门气质。别的江湖人不是面露凶相,身负兵铁,就差往脑壳子上贴张字条儿写明师门名姓,可玉求瑕平日里除了混些吃喝外,倒很老实本分,既不张扬,也不恃武而骄。见帮虎欺侮老弱,他会暗地里绊那些恶棍一把,又快手快脚地把伤民扶到病坊里,末了不留名姓,拂衣而去。
此时她望着手里的荷包,里面躺着几枚淬毒的银针,心里忽而拧得紧巴巴的。她得去杀人了,还是杀掉那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一想到这事儿,鞋头里就像灌了铅般重,挪不开步来。
从铜壶孔里钻出的水滴滴答答地响,每一声都似是落在心头,扰得三娘心绪紊乱。她将对襟衫子换下,又穿回平日的素白袄子,望着手里艳红的喜服发呆。衫上忽地出现了几枚圆圆的水迹,她才发现是自己落的泪,不知是出于怕还是忧。
她默默地想:自己和玉求瑕在园里混了有些时日,平日里一起在丰元耍闹,玉求瑕总想着法子护着她不受欺侮,两人早似金兰之交,如今教她如何下得了手?
“我…不想杀人。”三娘望着天边的月亮。银盘被天狗咬豁了口,残缺的地方像只漆黑森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她喃喃道,“…不想杀他。”
风划过窗棂,呜呜咽咽地响。锣鼓声停了,四下里静得吓人,院里被月光照得白而凄惨。女孩坐了好一会儿,才捧着绢衫站起来。
她从廊子里出来,月光皎皎,北客房前的一树梅花望过去像落了雪般。在梅枝的阴影里有个人,提着琉璃灯的铜线,在默无声息地看着花儿。
三娘怔怔地走过去,金五听到脚步声,面无表情地回头,目光却在她手上的对襟衫上流连了片刻。
他俩对望半晌,同时问出了口。
“你在做什么?”
左三娘一愣,悄悄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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