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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瓶塞好,在他身边坐下,放轻了声问:“你说的那人是甚么样的?”
她想了想,“姐在丰元里有不少交情好的姐妹,帮你打听一下,兴许真能找到。”
白衣人望着黑漆漆的桥洞顶,缓慢道:“他……是个富家公子。脾气可凶了,爱欺负人,说起话尖酸刻薄,又不知怎地偏生心高气傲……”说到后来,他唉声叹气,抱着头显出苦恼至极的模样。
“感情你是要寻仇呢。”红霜拍了一下他,“老娘问你他长甚么样!连他几只眼睛几张口都讲不出来,叽叽歪歪的。”
白衣人伸出手指,把眼角往上一提,那模样像极了狭眼的狐狸精。“他眼睛是这样的。”
红霜转过头来看他,点头道:“的确凶神恶煞。”
“眼睛像春天里的水潭子,幽黑幽黑的,又带点碧色。”白衣人沉思片刻,忽而道,“像两块儿玉石。”
红霜蹙眉:“碧眼?”
丰元在西边,关外是风沙大盛的荒漠。她听过有蒙兀儿人骑着红鞍马,背负穿甲弓,腰系套索,手提弯刀厮杀。这些如狼般残忍嗜杀的人里有个浑身浴血的母恶鬼,有人说她能一矛捅穿三四人,钉入石壁两尺。她面上带着铁面罩,戾气似严霜,只露出狠厉的两眼,传闻中是青碧青碧的。
“碧眼罗刹……”她喃喃道。
“甚么?”
“我只是想起小时候听巷子里的婆子说过,若是不听话,就会被碧眼罗刹抓了去撕成一条条的。她会生啖人肉,一口利牙连骨头也能嚼碎。”红霜说,转眼拧了白衣人的脸一记,“咋样,怕了么?”
还未等白衣人答话,她就拍着瘦削的胸脯笑道:“别怕!这儿有你红霜姐罩着,别看我胳膊细,力气可大着了。隔壁的窠子都暗地里叫老娘‘蛮牛’,能打跑几只突厥狗,老娘下回得呸她们几回。”
红霜乌黑的发尾在脸颊边轻快地晃动,在她像瓜子般尖俏的脸上落下浅淡的影子。白衣人看得有些呆了,他摇摇头,道。“在下能保护好自己。”
“逞强啥?”红霜拍他,“你以为自己真的有多大能耐呀,既然这么有志气,怎么那晚就蹲在桥边哭?”
“在下没哭。”白衣人说。
“就是在哭。别以为有笠帽挡着就看不见,眼泪都滴到地上了。”
白衣人看起来有些窘迫:“在下只是……”他想编个理由,说自己打瞌睡流涎水,但舌头忽而打结了。
“……怕找不到你那老相好?心上人?”红霜说,“你这姑娘忒麻烦了,既然要寻,就到天涯海角每块地皮都不许放过,不然就会后悔,还会后悔一辈子,像我一样。”
“方才还不是说在下白费力气么?”
红霜大大咧咧笑道,“的确是白费力气,但这力气若不费一番,你心里也不舒坦罢?与其抱憾终生,不如一辈子都白费力气好啦。”
他轻轻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忽而抬首向红霜一笑。“姐,你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找到好人家的。”
“别,老娘最听不惯甜言蜜语,要不是你是个姑娘,老娘能肉酸得要拿剪子把你剪秃。”红霜的脸似乎有些发红,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有人来找你。”
桥洞里住的都是孤苦伶仃的土妓,他自己也算得飘萍一株,实在想不到有何人会来寻他。更何况他隐姓埋名,这几十日来都未曾向红霜与旁人提起过自己真名。
只听红霜漫不经心道:“那人叫甚么…‘玉甲辰’?”她忽而觉得有些古怪,拧头问白衣人,“奇怪,你不是说你叫……”
干草堆上已没了人影,只有凹陷断折与温热的茅草似是显露出片刻前此处仍有人睡着。红霜愣了稍许,方才发现那白衣人已如轻烟般飘忽不见,此人来无影去无踪,着实似水月镜花,连她的好眼力也捉不住此人。
她忽而觉得手边遭硬物硌着了,伸手一摸却是个鼓囊囊的钱袋,里头挤满了铜钱与碎银。红霜满心疑惑,她和其余姐妹皆是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不曾攒过余钱。
她小心翼翼地提起钱袋时,一条素布条滑了下来。
布条上写着字,七歪八扭的,像几条游虫:寄住月余,叨扰多日,深感歉意。现将欠数一并归还,五两银子奉上。
另一面写着“玉甲辰 留”。
女子掂了掂钱袋,想起自己不过是给这人煮了几个面疙瘩,她觉得她俩间的人情不值五两银子,但这人却如此觉得。
红霜的眼颤了一下,口中却骂:“兔崽子。”伸手把那布条揉了扔进桥洞外的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