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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房中点着一昏烛火,黯冷橘色在斑驳土墙上氤氲摇晃。墙上布着令人脊背生寒的尖刺铁环、锒铛,边角里堆着杨榆木棍和炭火条,又杂乱地扔散着些黑红相间的钢钉竹片,显是用过几回。
时值深秋,房内气息干冷萧瑟,几声气若游丝的呻/吟使人更添寒意。只见一条细股麻绳拴在梁上,将一身着赤色胝衣的年迈僧人的脚踝高高吊起。那僧人遭五花大绑,头下脚上,底下置一口大缸。
缸内毒液方才煮沸,正汩汩冒泡,蛇蝎肢片在其间不断翻涌。若老僧将头垂下,那么颈子将会没入一缸毒汁里,因而他只能费尽全身气力将脖颈挺着。
他已如此被倒吊着、挺着脖颈过了一日夜,面庞紫红,青筋暴起,又因仰面吸了许多毒气,此时七窍皆流出黑紫血虫来。即便如此这老僧依然双掌合十,念起大涅槃经来。
“善男子。云何菩萨摩诃萨梵行…善男子。菩萨摩诃萨住于…”
老僧念得抖抖颤颤,又有气无力,直听得左三娘打瞌睡。
候天楼主让她调制些毒药杀了此人,她玩心大起,便搬了张板凳看着这老僧何时撑不住一咕噜坠入毒缸里。没想到此人好生坚持,顶了一日一夜都未能遂了三娘心意。
三娘打着呵欠,歪着脑袋看他,随即笑容满面道。“喂,老头儿,你不打瞌睡么?只消低个脑袋便能美梦一场,可快活啦。”
老僧道。“何止一场美梦,老朽若是垂首,便会长梦不醒。”
他头底下的毒缸光是冒出气来便能教人七窍流血,若是整个脑袋浸入又会如何?常人想不到,也不敢去想。
不一会儿,老僧又缓缓念道。“…一切诸世间,生者皆归死。寿命虽无量,要必当有尽…”
三娘听了,不住格格笑道。“照你这么说,人人皆要死。不如早死早快活,免得吊在此处活受罪。”
老僧停了念经声,睁开一对枯皱的眼看她。“此言谬也。多生一刻,自然与早死一刻有所不同。朝菌蟪蛄纵不知晦朔春秋,还不是依然存于世间?苦…苦又如何,娑婆世界,自然要受尽烦恼,避不得十恶八苦。”
少女笑道。“…我以为只有儒道惜时怕死,没想到你这佛家秃驴也怕得很。”
僧人见她容颜妍丽,恰如含苞春花,心肠却毒辣如蛇蝎,不禁叹道。“姑娘年纪轻轻,竟已涉入魔罗之道,无慈无悲。”
“‘慈’为何物?‘悲’为何物?这两个字儿我倒会写。”
三娘道,捉起一旁的杨木棍在地上划了几笔,歪扭写出“慈悲”二字来。
她常听别人说左不正无心无情,无慈无悲。在她心里,“慈悲”便是犹豫温吞,畏然不前,对于以杀人营生的刺客而言最为致命。
老僧见她冥顽不通,摇首道。“大般涅槃经有云,‘为诸众生除无利益,欲与众生无量利乐’,即是慈悲。体察众生苦乐,救苦难者,方有慈悲。”
三娘点着下巴喃喃道。“那我便没有这‘慈悲’啦!”
有又如何,无又如何,在她心里这是无所谓的物事。
“姑娘既通晓医理,为何不用于救死扶伤?”老僧看了一眼毒气满溢的大缸,摇首叹道。
三小姐道。“救死扶伤有甚么好玩的?无论何人毒入骨髓,都得撕心裂肺,这才好玩儿。”
“怪不得常人言候天楼中人皆无心无情…”老僧喉头滚动,发出沙石刮擦般的笑声。“…贫僧今日得见了。”
这话令三娘有些不快,她见老僧虽被倒吊在空中,却依然神闲气定,似是对即将临头的死期毫不在乎。这让她心里隐隐想起了那位无论她使什么法子都奈何不得的黑衣少年,遂一时意乱起来。
她蹦跳着来到僧人面前,扳着他脑袋问道。“若我没记错,你是广德寺住持固灯,是被姐姐抓来此处的,不错吧?”
广德寺坐落在盘龙山东南麓,石木寺殿气势恢宏,飞檐凌空。三小姐曾在清幽密林里瞥见过寺殿一角,不少少林子弟在林中借鸟兽虫鱼之姿修习身法。
老僧叹道。“贫僧确是固灯不错。左不正果真只行歪门邪道之事,想借盘龙山三十六寺将流众吸归候天楼,借此压下赵士选屯军。贫僧不应允她,她便要取贫僧性命。”
这些朝廷事务听得三娘一愣一愣的,她心里觉得无趣,赶忙打了僧人两个嘴巴,嗔道。“说些好玩儿的事来,我才不想听这些皇帝呀庙堂的鸡毛蒜皮呢。”
固灯摇摇晃晃,忽而从喉中喷出一阵嘶哑笑声来。“可惜呀,可惜!左不正终归不能得逞。纵使固灯身死,广德寺还有‘坚’字辈一人,‘心’字辈二人。你可听说过‘破戒出食三百刀,刀刀更朱袈裟衣’?那人便在广德寺中。”
三小姐对江湖事知之甚少,摇首道。“甚么‘泼戒猪食’,未曾听过。”
固灯哈哈大笑。“——破戒僧演心,江湖榜上第十,你看你们候天楼究竟能奈他几何!”
三娘不想再听他言语,也觉得这老头儿再说不出什么有趣事儿来,便取了把刀径直割了绳子。只听扑通一声,老僧坠入毒缸中,霎时间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自缸里爆裂开来!先是沉闷却轰然能比惊雷的啸声,再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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